来到帐外,随眼看去无需细细体察,就能感到今时不同往日。
负责守卫的禁军人数增多,人也变得更加忙碌,不过掩饰在本就穿梭如织的狩猎队伍中,让蒙在鼓里的俊男少女们根本察觉不出甚么,依旧热闹非凡,只有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之人,脸上才蒙上厚重的阴影。
只是在这种气氛下,谁又能看出什么,只以为他们不过是在担心稍后的狩猎不能斩获更多罢了。
范嫣然早就候在车乘一旁,俏脸甚至还有点等得不耐烦的神色。
从今晨的情况来看,平原上的猎物明显更多,但心中有事的秦萧却发挥大为失常,让满心希望在今天射猎更多的范嫣然气得暗地里不知踢了他多少脚,恨得牙根暗咬。
然而尽管如此,秦萧还是很难将猎物像往常般的驱赶到左面,以供射猎。
最后,她终于发现不管是身为御者的萧,还是身为车右的陈珣,今日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得悻悻然的草草收场。
直至午时,大营内临时搭建的点将台忽然响起阵阵鼓声,传遍平原,将所有正在逐猎之人纷纷召回。
范嫣然片刻后终于知晓答案,却又好奇为何这两人竟似乎早已知道?
安王在几位当朝权臣的陪同下登上高台,尽管神情有点疲惫,但依旧铿锵有力的道明战情,并立刻颁布诏令封徐弘达为大将军,授予虎符,于十日后领军三千车乘赶赴荥阳,各族自行备战,届时一同出发。
这还是秦萧第一次比较清楚的看清安王和常在众人口中出现的徐大将军模样。
据说安王年不到五旬,可看上去却是一副已近花甲的模样,由此可见在这个安国最高统治者的位置上或许劳心劳力的也并不算好过。
他面容清癯,浓密的眉毛下眼神清澈明亮,可难挡他渐渐逝去的容颜。
他的眼里还隐隐能看到一种近似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和追求,并无狠厉无情,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温厚长者,而非一个薄情君王,不过长期的身居高位,还是让他整个人散发出非凡魅力,让人直觉一国之主,确是气概不凡。
至于另一人徐弘达,年五十许,身形挺拔高大,相貌威严,尽管两鬓微白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但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透出一种军人特有的硬朗风采。
其实从众人平时的称呼也能看出,大将军并非常职,不过是战时由安王临时钦定,但对方能够被人时常尊称,自然有其非凡的个人魅力之处。
而听到安王的诏令,此次参加狩猎的各府各族经过短暂的错愕,并没有任何慌乱,甚至带着淡淡兴奋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战争,在这个时代从不可怕。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战争才拥有今日的地位,而作为未来的年轻继承者,他们更属于听着父辈的战斗史成长起来的一代。
他们苦心学习君子六艺,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今天,他们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及家族的更进一步。
三年一度的田猎大典就在这样一种虎头蛇尾的状况下宣告结束,众人快速打点行装,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在当日傍晚回到都城,准备十日后的战事。
刚回到范府门前的巷道,秦萧就看到刚刚亮起的风灯照射下,府前台阶处隐约停着一辆车乘,并有个模糊的身影朝着这边翘首期盼的张望,不由心生好奇。
待到更近一些,凭身形猜测到应该是罗林。
罗家作为安国的大商贾,早在十余前就拥有一定地位,再加上后来罗荣从范府划拨一些产业落到自己名下,经过苦心经营,如今已经属于安国屈指可数的存在,因此能够出现在田猎大典,自然毫不奇怪。
不过不管有心无心,这几日在西山并没有碰到来自罗府的身影,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到。
罗林显然也刚到府门不久,见到马车到来,只是向御者位置的他满含恨意的瞪视一眼,没有过多纠缠的立即转向刚钻出车厢的倩影,急急道:“嫣然……”
“表兄?”范嫣然一愣,旋又恢复如常地踏下马车,微笑道:“表兄今日怎地竟会来见嫣然?我还以为你回安定了哩。”
虽然她说这话时满含笑意,但明显有着一种隐晦的生分,因为按道理她第一句话应该是邀请对方去府内坐下叙话,而非在此寒暄。
这种感觉罗林可能并未发现,再或者察觉出也来不及计较,回道:“我中午已经立刻传讯回去安定,请父亲早做准备,此刻来这,却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表兄这话甚么意思?”范嫣然疑惑的问道。
罗林看她一眼,轻咳道:“这还不够明显?府内除了你外,再无其他适合领兵之人,我这才匆匆赶来,正是要与你商议此次带兵之事。”
范嫣然恍悟的颔首,口中却道:“不过此事不劳表兄惦记,我准备让封叔代范府领兵……”
“他?!”罗林讶然发声,质疑道:“封执事怎么说都……”
范嫣然不等他说完,再打断道:“表兄无需再言,十余年来,封叔在我心中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我并不觉得让封叔代范府领兵有何不妥,至于表兄……”
说着将一双灯光下愈显迷离的眼眸飘在他的身上,谆谆劝道:“你总有一日要承担起罗氏一族的重责,以前也怪嫣然拖累表兄,今日你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在族内站稳脚跟哩?”
罗林难掩失落的呆上片刻,醒神不知滋味的微微一叹,勉强打起精神道:“那好罢,明日一早我便赶回安定,寒冬降至,你还要多保重身体。”
范嫣然颔首道:“有劳表兄记挂,嫣然也在此预祝表兄一展所长,立得不世之功。”
罗林默然的重重点了点头,似有似无的扫视众人一眼,登车离去。
所有人都有所变化,包括眼前这个曾经的纨绔似乎也变得更加城府深沉,可唯一不变的还是自己!秦萧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暗自一叹,瞥见范嫣然已经朝内里走去,连忙收敛心神对着弈耳语吩咐他去停车,接着跟了进去。
范伋早在下午就得到快马回报,此刻府内各人正忙碌的准备着种种出征事宜,范嫣然也不打扰众人,穿过前厅朝后进径直踏去。
“主上!”秦萧追赶上来喊住了她。
范嫣然的身形一顿却并没有立刻回头,直至似乎轻叹一口气,才回身满含真切的看着他道:“萧,我知道你要说甚么,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你不要再说。”
秦慎目光清澈的与她对视,平静道:“还望主上应允。”
范嫣然闻言有点失神的深思片刻,又聚拢目光将他深注少倾,终是无奈叹息的移步坐席,再将他定定的看上少许,这才突然疲惫尽显的道:“坐罢。”
等到他坐了下来,眸光依旧没有撤去的注视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当今的战事,那与你想象中的或许并不一样,我也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但在这种战争中,凭你此刻的身份,你便是想要发挥出哪怕一丝的能力亦无可能,你明白吗?”
“我……”
还不等他继续开口,范嫣然又幽幽一叹,似乎不忍见他太过难堪的挪开视线,漫无目的的投向另一边的窗外道:“我明白你想要立功脱奴的迫切心情,但这并非邙山,更无上千武士给你任意驱使,作为臣妾,在这种战争中无非就是做着牲畜的事情,甚至连战场都看不到一眼,就那样一直在后方等待消息,胜了,回府能够获得主人的些许赏赐,而倘若败了……”
调转头来,秀眸深注道:“就连那些武士都会沦为臣妾再或当场处死,你又怎知自己的命运如何?”
秦萧静静的听她讲完,趁着一顿的间隙,淡淡道:“主上讲完了吗?”
范嫣然一窒,见他似乎还不死心,不由微恼道:“没有!”
接着叹了口气,少有的柔声劝道:“难道现在的生活不好?如果你有甚么地方感到不满,尽管向我提出就是……我也知道曾对你做出过许诺,且如今还未做到,待到忙过这段时日,我便替你去向王上求情,可好?”
作为一个主君,主人,能够做到这种语重心长的劝告,甚至近似低声下气的请求,从秦萧的内心而言不可谓不深受感动。
如果他的一生所求不过是三餐饱饭以及锦衣玉食,也就顺从的答应下来。
但事实上是吗?
因此他只能硬起心肠,同样难得的推心置腹道:“我记得主上以前也问过类似的相同问题,并言及可以尽量满足我,而如果没有记错,我当时回答的是我也不知想要甚么,就今日而言,或许是想要去除奴籍,但在明日之后,需求的可能就会更多。”
说着陷入思潮的自嘲一笑,续道:“或许在当日而言,我说这话难免有应付主上的意思,可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肺腑之言?”
范嫣然的思绪跟着他回到从前,眼眸渐渐迷离起来,并知道他肯定还有下文。
但这些还重要吗?
此刻她在对方的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里,看到的只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