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尚未亮,八千禁卫取道分赴各地山林,从外围将猎物往河畔平原方向围拢驱赶。
对范嫣然等人来说,这几天无疑最为轻松。
每日里天蒙蒙亮时,营内就传来嬉笑取闹声,俊男少女们或在临时围出的演武场内射箭比武,或在野外比拼骑术,都在等候最为期待的时刻。
然而这种快乐却与秦萧彻底无缘。
因为有了先前赵况的三言两语,虽然提及并不怪他,但谁又知对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纵然赵况就在营内,赵德芙也总能瞅准机会来找他们,或者准确的说,更多的是来找他,这点让他感到极度苦恼,自己到底有哪点新奇之处吸引到对方?又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将对方摆脱?
根据他的经验,类似赵况这种话多半是要反着听才算准确,当然对赵德芙也就唯恐避之不及,以免惹祸上身。
而首日挖的壕沟也在每晚起到不小的作用,总能让负责巡守的众人抓到几个想要偷香窃玉的毛贼,却又无可奈何的只能友善的拍拍对方肩膀将其放掉,为此甚至有人苦恼的半真半假提议“要不再插上尖刺”?
虽然明知这是玩笑之言,秦萧当然还是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连连拒绝。
类似这样的一些小细节,也算是他苦中取乐的途径。
不过随着日子的渐渐推移,被赵德芙纠缠到快要发疯的他无处发泄时,还真恨不能在陷坑内安插尖刺,好好将这口闷气来个舒缓。
所幸老天眷顾,并没让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在第四日正午,陆续有惊慌的猎物从山林里钻出,早就等待这一刻的整营权贵纷纷欢呼着登上战车,在广袤的平原上开始追逐猎杀。
范嫣然也换上一身戎装,将她优美曼妙到无可挑剔的身材完美展现,再配上那副不把周遭所有事物放在心上的泰然风姿,将一帮子纨绔权贵看呆到几乎连弓箭都要拿不稳当。
这时最遭人嫉恨的自然就是秦萧这个御者职位。
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充满敌意的目光,就似被架在火上炙烤的他此时也完全迷糊,到底是借此忙碌的狩猎摆脱赵德芙好,还是宁愿去应付对方较好?
无论如何,除却掉赵况的影响,不可否认的是与赵德芙那种轻松的谈话方式,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而抛掉这个或许永远都辨不清的话题,他又想起前不久在范嫣然香闺内看到的柳枝,于是建议她不妨多猎取野猪,以取猪鬃。
范嫣然虽不知何意,但还是依言照办。
至此她也将箭技展现得淋漓尽致,手举量身定制的精美长弓,每箭射出虽不敢说必有斩获,但也十中其九。
今趟就连秦萧都忍不住暗暗咋舌,尽管前不久听妤说过对方君子六艺样样皆通,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感触。
至于他的“逐禽左”,也在这半日的实践里有了长足进步。
太阳没进西面的山林。
吃了狩猎而来的烤肉,秦萧心满意足的手抚肚皮,想到赵德芙稍后肯定会乐不可支的前来找范嫣然汇报今日的“心得体会”,到时少不得又要碰面纠缠,连忙从帐后绕出营地。
吹着入冬前的微微寒风,徜徉漫步来到一处渐起的高地。
身后是欢声笑语,坡后是大好风景,整个平原洋溢着欢乐轻松的气氛,并未被冬日来临的萧瑟凋敝所感染。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度。
至少在身处都城的两个月里,秦萧还从没体会到封不寒当日所描述的那种紧迫感。
就在此时,远方似有一匹快马朝这边奔来,等他定神想要看清时,黑影已经越变越大,到了无需细辨就能认清的地步。
一人双马从他身旁不远处疾驰而过,连眼角都甚至没有瞥他半下。
秦萧心中生异,回首目送对方最终直入王帐。
不片刻,更有数骑不着痕迹的从营内奔出,分赴各方。
这是有事发生?秦萧眉头紧蹙。
“嘿!萧老弟,你故意摆出这副深沉模样,又是准备迷惑谁家娘子?”陈珣与封不寒两人联袂从营地方向踏来,目睹他深思的神情不由打趣。
秦萧收敛心神,面色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等两人靠近,望着眼前的大营微笑道:“两位执事都是见识卓越之人,不知对眼下的大营布置有何看法?”
陈珣新近刚升为府内执事,正可谓人逢喜事,闻言哑然笑道:“哟,萧老弟今日不做司御,却又要来重温当日统领的威风,考教我俩哩,诺,那我便认真对答一番,萧老弟且看看对是不对,要说今次这营,乃是结合戎狄安营方式改进的百花营,此营的特点,简要里说就是以主帐为中心,各营分散布置,又各有连接呼应,远远望去,就像……”
说着忽然“咦”的一声,目露疑惑道:“为何最外围的十三禁卫营有调动迹象,且做出临战的防备姿态?封兄,你看……”
面对他投来的询问目光,封不寒将大营尽收眼底的默思片刻,轻描淡写道:“我听说此次田猎的安保方面由徐将军负责,他这人举国皆知的做事一丝不苟,此刻这种安排,相信不过是尽责而已。”
陈珣愕然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种敷衍的鬼话就连秦萧都简直听不下去,哭笑不得道:“执事你莫非当我俩是幼童在耍?这都已经第四日,现在才突然摆出这种姿态,不觉奇怪吗?况且方才我亲眼所见一名骑士疾驰王帐,紧接着营内才有这种反应。”
两人闻言一怔之余,封不寒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那你觉得又是怎样?难不成有马贼想要不自量力的攻击营地?先不提围猎的八千人马,光营地就有七千禁卫,还有数千各府武士,这种力量岂容小觑?
再或者难道发生战情?可你别忘了如今严冬将至,就算今日送来国书,等到各种备战后也是天寒地冻,还从未有哪个国家选择这个时间发动战争。”
从来没有可不代表一直不会有。
秦萧嘴硬的心忖,却也隐隐感到对方其实说得也是不尽不实,更多的反而暗含一种劝告之意。
果然此时封不寒看他一眼,叮嘱道:“对于此类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妄自揣测,须知这可比不得府内,若是逢人便议,小心被冠以传谣的罪名,到那时可没人能救。”
秦萧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咧嘴笑道:“这不是看只有我们三人,才随便一说嘛。”
封不寒见他似乎听了进去,点了点头,又微微蹙眉道:“不过听你这样一说,倒也引起我的好奇,待我稍后回营找相熟之人打探一番,明日等我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暗道原来你也按捺不住呢。
是夜平静无事,可在秦萧这个有心人的感觉下,又觉得有点不同寻常,似乎帐外巡夜的步伐更见频繁,而且比起往日的宁静似乎也要更显喧哗。
这种感觉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同时也想了很多很多……
而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当第二日一早封不寒与陈珣两人快步钻进他的帐内,立时就被他的这副颓废模样吓了一跳。
“萧老弟!你这是怎么了?”陈珣看着他猩红的眼睛诧异的问道。
秦萧没精打采地系着腰带,摇头道:“没事,不过是眼睛不太舒服,就多揉了几下,对了,不知两位执事匆匆前来,有何吩咐?”
“呵,怕不是眼睛不舒服,而是心里有事罢?”
封不寒对他的淡淡调侃置若罔闻,看穿他心思般的睨眼冷嘲一句,这才叹了口气,接道:“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总之算你感觉无误。”
这话让秦萧的心中顿时一紧,正在整理衣裳的手也停在那里,与陈珣两人呆望着他。
这倒并非是因为对方的话没头没脑生涩难懂,反而是正因两人清楚明白到他的意思,以至于几乎难以置信,陷入到短暂的呆滞状态。
或多或少,他们都只当昨日傍晚那是一句玩笑话。
“昨日西边的荥阳传来战报,边境三邑武阳、渔泉以及骓城在五日前尽皆失守,落入虞国手中,如今虞军兵分三路正进逼荥阳,此刻荥阳是否告破尚未可知,倘若荥阳万一失守,安国西边将再无固守之城,将变得一片坦途,如果再绕过泾河,虞军将可从各个方向避开城镇,直抵雍都城下。”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实没料到竟是这等大事,而情况也恶化至斯。
“而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从日期上看,战书二十余日前就送至渔泉,可却拖延了如此之久,昨日才与战报一同抵达,这让安国也说不出甚么,更无法指责虞国罔顾礼法,妄动干戈。”
就如秦萧以前感觉的那样,封不寒对安国确实没什么归属感,说起发生在身边的关己之事,也就像在说两个毫不相干的国家,内里只有阐述和疑惑。
两人醒过来些,秦萧埋首整理衣物,内心说不出的滋味。
片刻才猛然想到什么般昂首看向他,好奇道:“你既然说到妄动干戈,那虞国此处出兵又是甚么借口?”
“借口当然有。”封不寒淡然耸肩,“据说是骓城有几户牧民的马匹跑到虞国境内,牧民前去寻马却打死数名虞国百姓,虞王因此震怒,故而发兵,至于真正的原因谁又知道?听说骓城县尹逃了出来,此刻正在前来雍都请罪的路上。”
说着一叹,“唉!重要的差不多就是这些,稍后狩猎马上就要开始,我们不妨快些出去,今日上午还能享受难得的片刻安宁,午时安王将会宣布诏令,抵抗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