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十五年十月初十,晚秋初冬,晨,白雾茫茫,预示着今天绝对是个大好天气。
秦萧穿好崭新的御者服饰,赶往马厩准备前往西山田猎的诸般事宜。
初五之时,宫内传来安王口讯,让范嫣然一同前往西山参加田猎大典,这让秦萧越发好奇她与安王之间的关系。
因为能够参加大典之人,若非王侯贵族,就是公卿大臣,像范嫣然这样一个商女,除非可以做到影响安国局势,才能像前不久封不寒提到的那个卫驰公一样被奉为上卿,有份参加。
可就秦萧眼前所见,范府似乎并无这么大的能耐,又怎么会在邀请之列?
不过就算他再好奇,也不会蠢到去问这种事情,这和员工去打听老板与其他政要的关系有什么区别?除了会遭受一顿白眼,弄不好更会被开除职务,扫地出门。
而经过这八日来的突击训练,经历了追逐家禽和买来的野兔、羚羊以及马鹿等动物,再遭受过范嫣然等人的各种取笑嘲弄,他也总算被范嫣然勉强首肯,说他还算合格。
给出这样一个评价,范嫣然并非是站在主君的立场,而是一个专业的角度。
经过这八日的近距离接触,让秦萧也对她的才艺有了个全新的认识,对方无论是在御还是射上都属于中上之姿,倒并非小打小闹。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能够有封不寒这样的人物在府内耳濡目染,又能差到哪去?
而得到勉勉强强的评价秦萧倒也满意,毕竟他是给范嫣然驾车去狩猎,说不定加入的也是娘子军,多半本就是抱着娱乐的态度,又不是要一较高低,要那么好的逐禽左技术有什么用?
到了马厩,封不寒等人已经等在那里,此次范府出车只有五乘,算上范嫣然路途中乘坐的厢车,也不过六乘,只是再加上数十名侍卫,也算人头涌涌。
而当看到封不寒时,秦萧立刻就知道自己又被范嫣然耍了,因为对方此刻也穿着御者服饰。
不过对此他倒谈不上太多的情绪波动,毕竟被耍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封不寒看着他走了过来,眼睛一亮道:“萧,你这是知道此次参加大典的女子很多,才故意装扮得如此精神罢?”
秦萧将侧脸的“范”字凑到他的眼皮底下,没好气道:“封执事,你看看这是甚么?能够参加大典之人非富则贵,我就算希望她们看上,她们也看不上啊!”
封不寒呵呵一笑,道:“这可难说,田猎大典最受欢迎的就是你这种用之则弃的人才,还有你别忘了,当日在邙山路途,你可就被美妇看上过。”
秦萧懒得理他,白眼道:“走罢,主上说不定已经候在府门。”
六乘数十骑声势不小的穿过浓雾朝内城赶去,这倒不是他们走错方向,而是参加田猎大典并非自行前往西山,需要先在王宫前的校场集合,这才统一前赴猎场。
早起的百姓纷纷侧目,住在外城的权贵实在不多,能参加田猎的更是少之又少。
进入内城之后则大不一样,街道上尽是赶往校场的各府车骑,喧闹的拥挤在宽阔的道路谁也不让,让秦萧也体会了一把古代的“堵车”。
最后还是宫人前来传谕说安王体谅众人,特意于今日开放驰道,这才引来满街兴奋的高喝,缓解交通。
浓雾里洋溢着轻松欢畅的气氛。
当他们的车队也赶到王宫校场时,雾终于散去一些,能看到校场里十余丈外旌旗飘扬,附近人马汇聚,热闹非凡。
秦萧茫然不知该驾驶马车去往何处,正在懊恼先前怎么不问清楚是否可以“乱停乱放”时,负责维持场中秩序的钟少府眼尖的发现他们插在马车上的旌旗并迎了上来,安排众人前往王宫卫队附近集结。
啧!看来自家主上还真的有几分面子!
抵达指定的位置,秦萧透过太阳照射下越来越稀薄的淡雾四处看去,只见众人皆穿着轻袍皮革的服饰,聚集在代表各自门庭的大旗下,壮男靓女嬉笑成群,加起来人数怕不下三千,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
噗噗噗……
此时身后突然渐渐响起声势壮大的整齐步音,将喧闹的动静镇得安静些许,秦萧回首看去,只见上万名兵卒从后方的薄雾里穿出,神情肃穆的陆续分列在校场两侧。
他知道这是此次大典负责安保以及将猎物从山林圈赶出来的禁卫。
秦萧收回目光,与身侧的两人闲谈。
今日前往西山的路程,或许是因着两名奴隶同驾一车太过显眼,范嫣然将弈安排到另一车乘,给他重新找上两人分别是车右陈珣,另一车左是名临时充数的武士。
三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不远处传来轰然嬉闹声。
声音是从全场最引人注目的两支队伍那个方向传出,秦萧早前有过注意,原因无他,只因那两队女子尤其多些,花枝招展的叽叽喳喳,与附近的青年笑闹一团,春意盎然,身为男子想不注意都难!
不过等秦萧这次再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又能分别出两队其实泾渭分明,风格也不尽相同,大概可分为青春活泼派,以及飞扬跋扈派。
那个谁应该是在青春活泼派里吧?可要瞧清楚了,别等下又被找上!当秦萧正在认真找人时,被身后侧陡然传来的一声娇脆话语吓了一跳。
“是在找我吗?!”
秦萧一个哆嗦,猛地扭头回看过去,正对上赵德芙瞧见他这副惊吓模样后忍俊不禁的笑意。
赵德芙登上车乘,使了个自认凶神恶煞实则活灵活现的眼神将车左“狼狈”的逼下马车,占据掉他的位置,扭头质疑道:“我很可怕吗?竟让你这样躲我?”
“怎么会!”秦萧醒了过来,立刻狡辩道:“你生得如此青春可爱,所有人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会躲你?”
赵德芙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大胆直接,俏脸一红,反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躲我?”
见她认定如此,秦萧自然一脸叫屈道:“你真是误会我了,不信你去问问我家主上,最近一月我可是忙里忙外,就差没将我给活活累死。”
“然姊府上就你在干活?”赵德芙明显不信的将他一通鄙视眼,“我刚从然姊那过来,她说对一个御者的事并不太清楚。”
秦萧一愕,没料到她是这样一个不管队友死活的主儿,只得自立自强的抬起下巴,朝右侧微一示意道:“不信你还可以问他,他可以证明我有多忙。”
一直装作目不斜视的陈珣连忙看了过来,不断点头。
赵德芙瞥他一眼的同时没好气的向秦萧继续发难道:“忙?是天天忙着去织染巷罢?”
“额,你也知道这事?”秦萧顿时没了底气,又不甘心的奋然道:“其实我就去过那一次,这次天地作证。”
赵德芙直接无视掉他的指天发誓,道:“我能不知道吗?你的一首甚么《织染歌》弄得现在满城到处都是靡靡之音,所有人都在同情女闾,哼!就连去织染巷光顾的人都不知多了多少,你看看你造的孽!”
这难道不是好事?!
虽然这样去想,但面对她无休止的指责秦萧可不敢这样去说,眼咕噜一转,装出的浑没料到的神情道:“竟然会变成这样?唉,说起来这事还要怪他,如果不是他请我去青楼,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他?”赵德芙质疑顺着目光的将陈珣重新打量几眼,哼道:“一看就不是好人。”
陈珣张大嘴巴的愕然瞪着他俩,好半刻才一副算你俩狠的样子不停点头。
秦萧开始发觉到她有趣的一面,她的天真烂漫,和她说话至少不会感到沉闷,反而十分轻松。
此时赵德芙又向他不满的开炮道:“上次你还说想到新词就第一个告诉我,谁料转眼就言而无信,你果然是个骗子,并不可信。”
秦萧瞠目结舌的看她片刻,纠正道:“嘿!我记得当时说的是想到的话,就告诉你罢,可没说必须第一个对你说。”
“我不管,总之你那话的意思就是第一个告诉我。”赵德芙霸道的说着,眸子灵动的一转,笑眯眯的看着他道:“除非你现在跟我说一个,我就原谅你这次。”
“这个……”
秦萧沉吟的间隙,此时鼓声大作,赶紧趁机道:“看,王上要来了,下次再说。”
还没等赵德芙再说出话来,此时鼓声变得更急。
王宫城墙上的兵道里现出几个身影,在禁卫的簇拥下走向临时搭建的检阅高台,其中又以一个稍显老弱瘦削的身形最为靠前,却又看得不是特别真切。
整个校场登时肃然致礼,高呼万岁。
田猎随着安王的一声令下,在万众期待下终于开始。
因着有了钟少府等人维持秩序,参加田猎的队伍变得秩序井然,穿过内城外城直达城外,绵延了数里,声势浩大。
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武之风,队伍里除了少数女眷乘坐厢式马车,其余不管青壮老少,王公贵族,尽皆骑马再或登上车乘,朝西山进发。
“嘿!队伍都已经动了,你还不快回自己的车队。”秦萧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身旁的赵德芙,好意提醒。
赵德芙朝着他翻了翻眼道:“怎么?嫌我不配做你的车左?”
“哪能!”秦萧矢口否认,心中却道我正是怕你做我的车左,接着找了另一个理由讨饶道:“只是你也知道,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儿站在这里,旁人就难免会羡慕嫉妒恨的多看我两眼,等到发现我的身份,那还不借机打死我?”
赵德芙限时闻言不免霞烧双颊,片刻又黛眉一扬道:“谁敢?看我不先打死他!”
“你要打死谁啊?嗯?”
车乘的侧后方忽然传来一把低沉的威吓,将赵德芙惊得猛地一个激灵,锐气陡消地扭头过去,垂头丧气道:“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