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公的母亲是浣纱女,至于他的父亲,或许连他都不知是谁。
织染巷以前虽然热闹,但并没这么繁华,当时也不叫织染巷,而是乌江,是雍都城内织染女和浣纱女的聚居之地,可想而知,当时的这里有多么破败和贫穷,到处都是低矮的窝棚,甚至男女老少混居一处……
卫龙公在这里成长到十二岁,据他自己后来所述,当时他跟着一队马贩走了,因为马贩告诉他,在最北的遥远之地养马可以赚取到许多许多钱财,足够让他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你也知道,在这样一个贫穷的角落,走丢一个孩童根本不算甚么,甚至掀不起任何风浪,因此他的这次出走,或许除了让他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其他的就连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他都难说罢?
这一走就是十八年,此时距离他母亲的去世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总之他回来了,带着庞大的财富和身家,据说他的生意遍布各地,涉及各种马匹、布料、盐铁以及黄铜等等,他富可敌国的身家也让自己被当时的安王奉为上卿,尽管他的母亲早已辞世,但他并没有忘记织染巷的任何人,他将乌江两岸的地全部包上,盖成上百座雕梁画栋的庭院,准备分发给织染巷众人。
可这时众人却纷纷开始表达不满,有人向他质疑为何自己的比较小,有人觉得分给自己的庭院不美观,还有人指责他其实是想从中牟利,总之诸如此类,各种质问,最终无奈之下,某天他将众人聚在这乌江边上的一块空地,想要商讨出一个合理的方法,结果却人潮汹涌,对他的谴责铺天盖地,甚至情绪渐渐失控,有人发疯般的冲上去想要攻击他,然后……”
秦萧正听得投入,见他一顿不语,不由问道:“然后怎样?”
封不寒瞧他一眼,淡淡道:“然后他在乌江自刎了。”
“什么?!”
秦萧冷不防的差点从马背栽下,满心期待的听了个这么狗屁倒灶的鬼故事,这些人是有多无聊?业余生活是有多匮乏?这种破事也能记上几十年。
更恶心的还是这种结局,这简直比喂人吃了只苍蝇,然后还告诉对方苍蝇正在拉屎更让人恶心,愤然道:“他是傻X吗?”
“甚么?”两人诧异地扭头看向他。
“没甚么。”秦萧扶了扶身子稳住差点丢掉的缰绳,骂出声后总算消了点气,平复心情道:“既然这些人闹,大不了再补给她们一些买地的钱财打发掉就行,又何必自己气不过,反而抹了脖子?”
封不寒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这些人可是他的父老兄妹,又岂是区区钱财能够解决,而如果一个人不能见容于家乡,传扬出去,你觉得他以后还能行走各国?又还有哪个国主愿意收留?而如今虽然身死,却也至少凭借仁德与成就得个尊称为公。”
“人都死了,公不公的又有何用?”杀身成仁这种事情,秦萧向来就不支持,不过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后世都有一定市场,更不要说这个靠宗族和父老乡亲维系的时代。
默默想了一阵,胸中郁气难解的忿然道:“人就是这样,一旦分财富时,不患寡而患不均,可一旦财富分配后,又恨不能将对方的全部抢到自己名下,永远都想压住旁人一头,永远都欲求不满,除非某天能够将他们的精神追求转移到另一种合理无害的物质上,情况才能稍微好些。”
两人闻言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露出深思的神色,默默咀嚼他话里深处的含义。
秦萧却根本没有意识到,接着追问道:“那后来织染巷的人呢?”
“还能怎样?”提起这事,封不寒也觉有点意兴阑珊的简单道:“安王追究她们逼死上卿的罪责,自然不能再给她们居住,将众人赶至另一处织染浣纱,而这些庭院,本意是等卫龙公后人前来领取,可当初大家或许也未注意,至此才发现卫驰公竟然似乎没有后人,而他的那些生意也突然就此销声匿迹,
等了数年,安王无奈之下将庭院尽皆贩卖充公,因着乌江是卫驰公自刎之地,又在外城,自然并无甚么权贵居住,可风景却委实不错,渐渐的也就闾肆林立,成为青楼聚集之所在,并更名织染巷,
而至于那些织染浣纱女,许多人为生活所迫,亦渐渐卖身来此,唉,你说这是否又是另一种轮回?她们最终还是搬了进来。”
秦萧听完顿觉索然无味,这些曾经可恶的人或他们的后代似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为何心情却反而更沉重,片刻道:“一草一木,皆为天定,一饮一啄,皆是前缘,这些事情,谁又说的定?”
感受到越来越消沉的气氛,陈珣“嗨嗨嗨”的跳出来没好气道:“今日我们是去寻欢作乐好不,怎地弄得如此怏怏不乐?大不了我豁出去,等下再点一桌膳食,不委屈你俩就是,如何?”
三人这才又重新笑骂一团。
来到莺莺燕燕更显热闹的织染巷,无视掉每栋庭院前负责招揽的掮客,封不寒反客为主,直接将两人带到最具规模的府院之前。
“呀!竟然是封兄大驾光临。”一位四十余岁的精壮华服汉子迎上前来,说话间,几名机灵的小厮早已从三人手中半点都不碍眼的将缰绳接了过去。
壮汉在前头领路将他们刚带进大厅,立刻就有一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以醉人风情一步三摇的迎了上来,将妖娆惹火的身材靠到熟识的封不寒身上,请求介绍。
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模样,秦萧知道今晚想看旁人的热闹已经不再可能,弄不好自己反要成为别人的热闹,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暗暗琢磨流程,怎样才能装成一个青楼老手?
此时,以前看过的那些有关纨绔逛青楼的电视剧终于派上用场,就是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封不寒笑笑,不着痕迹的将她推开几分,一番介绍后道:“碧萝呢?”
“怕是早就猜到封公今日要来,碧萝推掉好几起应酬,此刻正好有暇哩。”老鸨子笑吟吟回道,又问:“今日去哪入座?”
封不寒左右看看两人,笑道:“今日就是吃酒,去二楼包厢罢。”
三人在厢房席地而坐,侍女送来酒菜,不片刻老鸨去而复返,媚笑道:“碧萝立刻就会过来,陈公与萧公子呢?可有熟识之人,再或奴给两位推荐几人?”
陈珣显然也曾来过这里,笑着点了名“紫衣”的女子。
轮到秦萧时不由沉吟起来,心忖历来名妓的名字好像都不错,照这个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道:“给我来个名字最清新脱俗之人就好。”
封不寒与陈珣闻言顿时相视大笑。
而那老鸨却似乎为难起来,瞥了眼封不寒,也不好欺瞒的赔笑道:“公子的要求,奴倒是想起院内确实有这么一人,不过她刚献唱六国归来,不瞒萧公子,最近两日光是求见的拜帖都堆满整箱,可……可我这女儿愣是一个不见,你看?”
秦萧听得暗叫糟糕,怎么就忘了名妓都是头牌这回事,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道:“她叫甚么名字?”
“惜玉!”老鸨差点没吐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傻充愣,敢情真是个毛头小子,竟连雍都最有名的歌姬都不知道。
秦萧沉吟片刻,手一抬的摊开道:“拿纸……咳,拿笔简来。”
青楼向来就是盛产有关才子佳人这种故事的地方,自然不缺这两样物品,立即就有侍女捧着笔简摆下,开始磨墨。
秦萧提笔沾上墨汁,刷刷刷的一气呵成写完,道:“拿这个给你家娘子一阅,不来则罢!”
老鸨接过粗略一瞧,只见龙飞凤舞的上书“谁似花翁,长年湖海,蹇驴弊裘。想红尘醉帽,青楼歌扇,挥金谈笑,惜玉风流”,端的是一派洒脱不羁之气。
她年轻时也是有几分才气之人,见词暗暗心惊,连忙应声退下。
此时环佩声响,香风扑鼻,只见两名轻纱覆体若隐若现的妙龄女子掀开门帘踏入室内,未语先笑的分别朝两人迎去,那神态就如久别重逢的情人般让人迷醉。
秦萧暗叫厉害,难怪这地方叫销金窟。
到了这里也就能看出封不寒与陈珣的区别,一个是女子自觉的只负责斟酒,另一个则立刻纵体入怀,一目了然。
三人邀约同饮一盏,封不寒含笑看向他道:“萧,今日倘若惜玉不来,你是就这样自斟自饮,还是另唤一人?”
陈珣将手伸进女子衣袍内活动,起哄道:“那肯定是再召一人,不然岂非白来一趟。”
“呀,有人向玉姊发出邀约?”惊诧间,两双俏目投射在他身上。
陈珣呵呵笑道:“你俩觉得他有几成把握?”
两女将他细审一阵,眸中射出欣赏之色,碧萝掩口笑道:“这位公子风姿不凡,若是雍都城内的普通女子,我看八成会主动献身,另外两成或许会等着公子勾出手指,才会假装扭捏的付诸行动,至于玉姊嘛……她可不是普通女子,我又怎好判断?”
说完几人笑成一团。
缺德!秦萧默默承受着几人的善意调笑,脸上还有装出一派悠然的神情,心中却是祈祷不断。
几人又疯言疯语的各说两句,见他还是岿然不动的镇定模样,正要再加大力度,碧萝忽地侧耳倾听,旋即难以置信的惊呼道:“天啊!玉姊真的来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暗香袭人,一名绝色美女豁然出现在门口处。
这美女身着淡黄绣花的罗裙,浑身几无任何配饰,她也不需要任何配饰,所有的额外东西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多余,她仅仅是没有任何动作的站在那里,就已经使人感到她体态娴雅,无与伦比。
然而她那波澜起伏的身材,又充满一种妖艳婀娜,诱人至极的魔力。
秦萧迅速在心中做了排名,眼前的这人胜在年龄带来的风情优势上,恐怕比范嫣然还要略胜一筹,当然,随着范嫣然日后的青涩褪去,又将两相易处。
顾惜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眸微微流转,令人为之神飞夺目之时,踩着轻盈的步伐进入厢内朝其余两人见上一礼,径直来到秦萧身旁跪坐下来,动作优雅之极的为他斟上一盏,低声道:“花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