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十五年八月二十六日,秋高气爽。
秦萧与弈两人早早的套好马车,候在府门之外,就在他都等得想要爬到车厢里睡上一觉时,范嫣然在婉兮和妤的陪侍下终于姗姗而来。
今日的她一身齐腰襦裙的穿着,下裙淡蓝,上襦略粉带朵朵花瓣图案点缀,配以红色丝质的束腰,将她妩媚曼妙的身姿以及纤细如柳的蛮腰完美的展现出来。
至于乌黑的满头青丝,则盘了个介于成熟与青春的十字发髻,将她修长的玉颈和洁白的肌肤衬托得淋漓尽致,每一步袅袅走来,环佩叮当,珠钗轻摇,当真是容光四射,明艳动人。
这是要去会情郎么?
还惦记着昨日之仇的秦萧忍不住暗暗腹诽,接着又想起昨日几人那段关于糅合南北精髓的妙论。
啧!诚不欺我!
忍住满心浮动的杂草,有心想要上前询问路径,可又担心她发疯的继续刁难,两难之际,对方已是目不斜视,檀音轻吐:“流韵学社。”
原来是去参加什么鬼聚会,不过名字倒还算雅致!秦萧来不及过多感慨,硬着头皮道:“还请主上指条明路。”
范嫣然终是忍不住的“噗嗤”一笑,却又依旧端足架子正眼都不给一个,自顾自的转向一侧道:“妤呀,我好似也没说要断谁后路罢?噢,我倒是忘了,有人就不识路,那你不妨给他指上一条,可别让人把我们带去了蓟阳。”
语毕在妤的掩口轻笑下款款登上马车,留下一句:“婉兮,你先上来。”
婉兮抛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同情神色,跟着钻进车厢。
秦萧心里委屈,更想不通怎么才一夜过去,这个婉兮似乎就已经被完全收买,这还是昨天那个对着自己苦苦哀求的那个人吗?
他几乎怀疑此刻又是在发梦。
而至于什么蓟阳他就更加清楚,因为那是虞国的都城,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鄙视自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啊!
秦萧恨得牙根暗咬,可这有什么办法,别人形势比人强,就算明人说暗话又能奈何?
这是妤已经开始对他指起路来,连忙收拢心绪,认真听路。
“呐,就从这里出去然后左转,一直过三座桥再往右转,过一座桥再左转直行,穿过一道城墙后再左转直行两座桥,然后右转过一座桥就到啦!”
“那不是在王宫附近吗?”秦萧瞬间皱眉质疑道。
妤反倒一愣,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好半刻才道:“就是王宫附近,你……你怎么知道?”
秦萧看着她的反应终于有扳回一局的扬眉吐气之感,旋又暗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竟为这种事感到骄傲,不过脸上还是狠狠装上一把,平静道:“我立志要做好主上的老司机,自然狠狠下过一番功夫。”
妤显然还处在震惊之中,只知道点头表示恍然。
不过秦萧倒是没有瞎说,自从做御者以来,他虽然没怎么出过府门,但早就请封不寒找来关于雍都的简图记了个一清二楚,因此只要向他说明大致方位路径,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地形。
这极其成功的造作让他心情瞬间大好,反客为主道:“妤娘子请上车罢,若是耽误了主上的时辰可就不好。”
妤点了点头,浑浑噩噩地钻进马车。
小妮子,想玩我,你们还嫩着点!秦萧暗觉好笑,正往御者位置步去时车内隐隐传来对话:
“主人,婢子无能。”
“唉!算了算了,只是他怎么会反应如此之快?对了,你也不问问什么叫老司机。”
“婢子当时脑子好乱……”
听着她们的对话,秦萧打了个大胜仗般的豪气陡生,猛提缰绳一抖,双马齐头并进。
有惊无险的穿过条条街道,早先指明的地方嫣然在望。
此时停在府门前马车里跳下一名女子,仅从下车动作来看,当知应该是活泼可爱型,再仔细一瞧,果不其然,女子正值碧玉年华,端的是生得花容月貌,明艳动人,穿着一身青绿罗衣,头绾双环髻,愈发衬托得青春洋溢。
少女下车后左顾右盼,看到他们的马车后显然认了出来,脸上瞬间绽出开心的笑容,翘首期盼的等在门口。
秦萧将马车赶至府门。
只等范嫣然刚探出半截身子,女子就兴奋的娇呼着迎了上去:“嫣然姊姊,今日终于等到你哩。”
“德芙……”
纵享丝滑!
秦萧下意识的冒出那句久远的广告词,连两人寒暄了些什么都忘记关注,等到醒过神来,再瞧着并蒂而立的两人,又不免为那女子感到不值,跟谁做朋友不好,干嘛非要挑比自己优秀漂亮的呢?
这时陆续又有马车赶来,秦萧连忙将马车挪前少许,看到一个个风华正茂、春风得意的俊男靓女从车厢出来,聚集寒暄。
原来不过是一群千金和纨绔聚会,却还吹嘘什么流韵学社!
秦萧暗觉不耻,当然,如今在他的眼里只要是富家子弟,宁杀错勿放过,一概统称纨绔。
抬头再看一眼院门的牌匾,“烟雨阁”三字豁然映入眼帘,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如果是正经学社,又怎么可能没有学宫呢?
这明显是某位权贵家的园子,从府门往内一眼看去,隐约能瞧见各种楼台水榭,景色怡人。
秦萧顿时再也生不出半分兴趣,正要驱车去寻歇脚之地,这才发现府门近处的好位置全被先来后到的人占了个满满当当,而众人认出他俩的奴隶身份,也是尽皆露出鄙夷之色,让他心说正好落个清净时,赶着马车去到最远的树荫下歇息。
范嫣然相邀众人踏入院内。
将近两月未来,四周的景色依旧不变,变了的只是心境,这就是那人曾提到的物是人非吗?范嫣然暗地幽幽一叹,听到身旁的呼唤又连忙打起精神,与人言笑甚欢的继续往里走去。
踏入湖中阁楼的一刹那,当厅内数十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曾经是她数年用来麻醉和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然而今天,短暂的振奋后,她只觉意兴阑珊。
她打心底里厌倦了这种虚伪的社交,可她又突然想到安王的告诫。
“呀!这不是嫣然妹妹吗?数月不来,今日又是甚么风把妹妹给吹来啦?”
范嫣然皱了皱眉,不用看过去也知道这是齐太仆的爱女齐怀晴,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替大王掌管马政诸事的要臣,总对自己冷嘲热潮,还有她的那个应声虫呢?
“当然是春风哩,难道还会是秋风不成?”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接着咯咯咯的一阵掩口娇笑,矫揉造作道:“我听说嫣然府内新晋了一位男奴,不只身强力壮,更是颇具才华,对啦,诸位听过的《蒹葭》就是出自他口,想来嫣然这两月来,定是在榻上领悟到甚么,这才迫不及待的来此向我们展示一二罢?”
“王梦蝶!”听她说得低俗不堪,德芙双手一叉,怒容满面的正要喝骂时只觉袖口被轻轻一扯,又无奈收口。
范嫣然将这个因为父亲是安国马商,以至于为了巴结竟连脸都不要了的女子看上一眼,撇过头道:“芙妹,先入座罢。”
卯足了劲却得来这样冷淡的回应,两女自然不甘心,齐怀晴又得寸进尺道:“呀,梦蝶不愧是雍都城有名的包打听,居然连这种后院之事都一清二楚,姊姊深感佩服。”
“嗨,姊姊过奖!只是这雍都城里谁不知道,只要是嫣然妹妹的韵事,传播得永远最快,旁人可是望尘莫及哩。”王梦蝶说着瞅上一眼,又无中生有道:“诶,嫣然你也不用置气,要说我们流韵学社,若是没点风流韵事,那还叫甚么流韵学社,对罢?”
“够了!”
一声低喝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扫眼道:“我等都是受过礼法教导之人,又岂可像街头泼妇般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下口吐污言。”
“诺,洛公子说得对。”两人垂首听训,藏着的脸上却写满了不以为然。
范嫣然松了口气,总算还是安国的大公子,至少知道颜面何在。
安洛黑着个脸的瞪视两人,道:“流韵者,流风馀韵,却被你俩说成了甚么?倘若以后还是如此信口胡言,这学社的事,也就不用再来。”
两人此刻真被吓住,赶紧告罪并连称再也不敢。
任谁都知道,这是安国以后的大半权贵圈子,如果被排除在外孤立起来,无异于自绝于人,将来也再难在安国有立足之地。
安洛这才放过两人,转向范嫣然笑着寒暄一阵,话题便渐渐转到文章之事。
“那首《蒹葭》我也听过,初次听闻便觉意境深远,余韵悠长,只觉宛若仙音,更好奇出自于谁?待到得知出自嫣然府内时,便深觉理所当然,也只有像嫣然这样的神仙人物,门下的随便一个臣妾才能有此识见。”
如果秦萧正在这里,也不得不承认,不愧是接受过最好教育资源培养出来的人物,说话虽然发腻到不行,但关键是好听又让女子爱听,最重要的是还有高高在上的身份,端的是件泡妞利器。
范嫣然连忙谦让。
安洛又道:“最近我更是入迷般的常让人演奏此曲,不过却也发现其中的某些区别,那就是都城内关于此词的谱曲流传甚多,却不知嫣然府内那个臣下,可留有原曲?”
“不曾留下,据他所说,他也只是从别处听来,觉得动听便用心记下,至于流传的各种曲调,皆是各人所作。”
安洛恍然的点点头,旋即目含期盼的看向她:“那嫣然应该亦有作曲罢?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聆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