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圆形广场,内里人头攒簇,声音鼎沸,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穿梭其间,正繁忙的进行着各种谈价以及买卖。
环绕广场四周的是许多像擂台般搭起的木质建筑,站在上面高声吆喝的正是那些在后世臭名昭著的一个个奴隶贩子,他们在台上唾沫横飞的各自拍卖着名下的奴隶,就像是在做着简单的牲畜交易。
空气里泛着一股酸腐的味道,细微的“哗啦”链音穿透耳膜……
土质的围墙上镶嵌着无数铁环,铁环的一端系着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牵在每个奴隶的身上,奴隶的身上锁着各种手环、脚环再或项圈。
他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就算是女人也不例外;他们上至古稀老人,下至七八孩童,应有尽有;他们一个个或坐或躺的靠在墙壁,双目无神,就如死去……
秦萧自己也谈不上什么滋味。
可怜?可悲?可叹?
他也说不上来,抛开光鲜的外表,他的本质也是一名奴隶,他曾经也活得像他们一样,甚至某一天就会打回原地。
不过至少,他又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想到以后的可能,让他再次加深记忆。
有些人,字典里永远都没资格存在失败两字!
几人刚来乍到,并不急着购买,顺着拥挤的人流往前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众奴隶贩子看他衣着华丽,又被团团拥簇,就算不是富商亲自上阵,也至少是大富之家的管事,于是纷纷向他发出邀请。
秦萧等人只作未见的继续前行。
这时伴随着“让让”的叫嚷声,本就混乱的人流又被挤出一条道路,紧接着几辆马车拉着数个囚笼从他们身边经过。
秦萧见囚笼里装满了挤在一起的年轻壮奴,不由问道:“他们这是去干甚么?”
一名武士凑过来道:“这些是买了急着送去干粗重活的奴隶,如果穿了肩骨或掌骨,难免会影响劳作,可如果只是以绳索绑缚,又担心路上发狂,而戴上锁链,则行走缓慢,因此宁愿多花点本钱,用囚笼装载,快速送至场地。”
秦萧心中默然,身体强壮本是一个人最大的优势,可这时却变成催命的符号。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些干粗重活的最终命运,他们会被迅速的榨干劳力,然后老去、死去,其寿命甚至还不如一些身体孱弱之人。
对方见他似乎对关于奴隶这些事很感兴趣,又笑着继续介绍:“萧司御别看这些奴隶外表看起来大都孱弱,就以为别无分别,其实不然。”
“噢?”秦萧收回思绪,撇他一眼。
“虽然都是奴隶,但这些贩子可精明的很,若是见你容易哄骗,就会乱报奴隶年岁,这时候倘若没些手段,就难免要吃暗亏,不过若是懂得些识别手段,吃亏自然不会再有,说不定还能从一众孱弱的奴隶中挑出些不错的成色。”
这武士有心卖弄,说着干脆就近走到一个摊铺跟前,伸手捏住一名奴隶的双颊将人提了起来,翻开就如死鱼般任其摆弄,毫无反抗意识的对方嘴唇道:“萧司御请看。”
秦萧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没说什么的靠近过去。
对方用力一捏奴隶的双颌,将他的嘴巴张得更大一些,指着道:“你看这人的牙齿已经长齐,而且尽头智齿已有,再看他牙齿成色,当可判断此人不下三十岁。”
说着放下此人又重新提起一个年轻些的奴隶,捏开嘴道:“萧司御再看此人,智齿未长,牙口仍新,正是大好年纪呢。”
言罢顺手将奴隶往外一推,拍着巴掌颇为得意的向秦萧挑眉笑笑。
却不料本以为会得到的称赞,竟变成他只是目光很有几分耐人寻味的看自己几眼,然后忽地转过些许脸庞,让侧脸刚好映入自己眼帘,似笑非笑道:“何兄似乎忘了,我也是一名奴隶呢……”
糟了!这人看着他脸颊清晰的“范”字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几个耳光,都怪得意忘形!
就在这时,秦萧又似乎根本不在意的攀上他肩膀,话意也跟着猛然一转的和声笑道:“所以关于这些事情,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果何兄有意,我甚至还可以再告诉你不下十种辨别年龄的方法,下次等有空时,不妨切磋一下?”
吃他这一下有的没的提醒,这武士哪里还敢乱说,连忙附和着呵呵尬笑,掩饰过去。
其实秦萧也不是有意怪他,在对待奴隶这件事上,举世皆然,又怪得过来吗?
只是看到他这样不把奴隶当人对待,怎么说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再说自己也是这个身份,对他偶尔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况且这对他以后的为人处事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个教训,须知祸从口出啊!
今日他得罪的只是一个还惹得起的奴隶,如果不加注意,那日后呢?
跳过这个插曲,几人正要离去,早就默默候在一旁关注几人的奴隶贩子见机迎上,讨笑道:“几位贵主……”
对待这些人,秦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还没等他说完就眉头一皱,喝道:“怎么?你是想问我怎么卖吗?”
贩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秦萧瞪他一眼,甩开满脸苦色只觉委屈的对方信步向前走去,然而刚踏出一步,只听伴随着哗啦啦的一阵链条扯动声,自己的后腿陡然被人纵身拖住。
秦萧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以及眸子里投射的乞求之色。
她那骨瘦如柴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脚踝,瘦小的身体刹那间似乎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将铁链挣得笔直。
贩子刚平白受了一顿抢白,又唯恐这奴隶破坏自己理论上还存在的生意,见状狠狠一脚撩了过去,骂骂咧咧道:“你个赔钱的哑巴,还不放手,若是得罪了贵主,我就将你白送到窑子,让你生不如死……”
那哑奴被踢到腹部,霎时痛得就如条弓起身子的虾米般蜷缩起来,却又死死不肯松手,只是仰着痛得流泪的双眼,满是乞求的望着他。
秦萧倏地眼眶一湿,竟不自觉的升起恻隐之心。
其实在这众多的奴隶之中,每个人都是可怜之人,又有谁能比谁更悲惨?
但瞬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他竟在对方乞求的眼神里看到了隐隐夹杂的希望,在这四周满是木讷失神的目光里就如一汪清泉,让人觉得深刻难忘。
那是一种难以言诉的滋味,就如当日他对范嫣然等人说的那样,当奴隶有了希望,才会永不为奴。
这是个卑微到极致的哑奴,但她却满怀希望!
一瞬间的对视,秦萧已知道如果自己这次狠下心肠将只会愧疚终生,见到贩子再要踢出的一脚,喝道:“住手!”
贩子停下动作,看向他点头哈腰道:“贵主有何吩咐?”
“将她的锁链打开。”
“好嘞!”贩子躬了躬身,脸上洋溢出欢乐的笑容,快跑过去打开锁链,似乎因着这哑奴为自己带来生意,连动作也放轻柔了不少。
哑奴刚被解开脚镣,立刻就顺着他的大腿攀爬起来,从始至终没有放开过他的衣袍,就似生怕他趁机跑掉一般。
“她是甚么来历?”秦萧冲她安慰的微微一笑,转向贩子问道。
在他的了解里,大多数的奴隶打一开始时都有迹可循,并非凭空出现。
贩子微一犹豫,想起刚才旁观时他们的手段,还是决定实言相告道:“不瞒贵主,此奴几经易手,到我手上时确实已无来历可循,当时我也是看到此奴还算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呸!”
一名武士闻言猛地怒然呸声道:“就这蓬头垢面的模样,你居然信口美人?当我等眼瞎不成?莫不是看我等相中此人,就故意拿捏?你这老不修,信不信今日砸了你这摊子!”
这本就是压价前的固有手段,秦萧倒不以为意,只是任他耍横。
贩子吓得连连摆手,他们只是四处贩卖奴隶之人,虽然各处都有些关系,可又怎敢轻易惹这些地头蛇,如果一个不好,得罪的还是当地权贵,那可就至少丢掉一国生意,当下也是息事宁人的连忙告饶道:“贵主息怒,仆又怎敢坑骗诸位?”
“无妨无妨,你先说。”秦萧倒是慈眉善目。
“诺诺诺!当时仆将她买来时,她确实还算标致,更能瞧出是个美人坯子不假,唉……”
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瞒贵主,当时我也是抱着博一把的心思才买的她,因此价格高了些权且不说,更平添许多麻烦,不过这些旁枝末节就不叨扰贵主清听了,当时她正发着热,以至迷糊到口不能言,前一任贩主则对我说,只要她病愈就可以说话,也怪我贪心,没有多疑就信了,可谁又知原来是个哑奴呢?”
“后来吧!我想着哑奴就哑奴罢!只要美貌还在,大不了折点价就好,可谁知每次刚给这哑奴装扮完,她就故意撕碎衣裳,把脸弄脏,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不能示人,就算……就算再怎么教导她都这样,你说……这,唉……”
就此苦不堪言的过了片刻,又皱着个脸道:“后来我也死了心,可觉得如果将她抛至荒山野岭,又觉于心不忍,也只好管她一口饭吃,不要饿死就好,要说今日也是奇了,她还从未对谁如此主动依恋过,说不定这就是与贵主的缘分呐。”
“滚你的缘分!”秦萧还没开口,另一武士立时已是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