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看着迎上来的几人陷入短暂的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道:“陈……陈兄,你为何竟在此处?”
“萧兄弟真是健忘,不久前还是你向主君力荐将我从庄外调回,怎地此刻反倒问起我来?”陈珣笑呵呵的对着他打趣道。
秦萧一怔,瞬间心头爬上百种滋味和各种疑惑,看向刚步下马车的范嫣然:她还会替我收买人心?
“见过主君!”一时忘形的几人也发现了她,立刻恭敬施礼。
范嫣然微微颔首,对他投来的目光毫无所觉般的向几人询问道:“你等这是要外出?”
“诺!主管说姚监领等人不日即要返回邙山,因此命我等今日先去集市将臣妾买好,以免到时手忙脚乱。”陈珣解释的说完,顿了顿又道:“我等听说萧在府内的日子并不算久,故而有意邀他同行,助他早日熟悉府内事务以便更好的为主君办事,还望主君俯允。”
秦萧注意到她听到第一句话时神情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常的没有任何表示,正暗暗分析其中的可能原因时,范嫣然已经转向他道:“诺,那你便一同前去罢!”
说着看向另一侧吩咐道:“弈,稍后你将马车驶回马厩。”
弈应下的同时,秦萧却是眉头一皱,思绪再转,不明白她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的将两人隔开。
是我多疑吧?她应该是想着总要有人将马车赶回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朝府内行去的范嫣然刚踏出几步,又猛地顿足立在台阶,回首道:“对了,明早我要用车,你莫要忘了!”
言罢身影终于渐渐隐入府内。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秦萧直觉今日的她自从见过安王后便处处透着反常,只是依旧还没等他想个通透,就被几人兴高采烈地拉扯着向前走去。
秦萧收起万般疑惑,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道:“不骑马吗?”
陈珣笑着解释道:“最近的奴隶市场距这里不过两刻钟路程,再加上市场内有点杂乱,还不如步行方便。”
秦萧点点头表示了解。
这时一人找机会插话进来,兴奋道:“萧司御,我们几人都对你敬佩万分,直觉萧司御那种战术既新颖又刺激,嘿,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亲身体会。”
秦萧闻言心中顿生感慨,倒不为别的,只为这些天来终于有人叫对他的称呼。
这段日子以来,作为府内受主君器重的当红炸仔鸡,故意亲近他的人不在少数,而称呼也是五花八门,有人延续之前的称呼喊“统领”,也有人喊“执事”,更有人称“管事”,总之就是没一人正经唤他职业。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秦萧倒也能摸清一些。
比如执事、管事之类,都是民间的一些自创性称谓,因此基本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只要他在府内有着相应的地位。
至于都统,顾名思义也就是节制的意思,虽然是从朝堂延续下来,却并非常置职位,倒也用得随意很多。
但司御就不同了,在安国的官制中,司御是掌管车辆的属官,虽然权位不显,可职责明确,就算引申到府内使用,为任者亦有着不成文的硬性要求,那就是士。
因此,从对秦萧的称呼里也可以看出,以他目前的身份占据这样一个位置,其实在私下里,很多人依旧不以为然。
同时另一方面也证明,眼前这几人是真心将他平等对待。
虽然并不是很在乎别人怎样看待自己的身份,但能够被人主动尊重,怎么说都是件值得高兴之事,秦萧当下也是心情大好,对他的感慨不答反问道:“你们对礼法的约束力越来越缺失又怎么看?”
“这个……”几人面面相觑。
包括他们在内的绝大多数人虽然对此都深有体会,但并没有几人去深究其原因,其中一人见机干脆反问道:“萧司御对此又有甚么看法呢?”
秦萧也不推拒,呵呵一笑道:“就我看来,礼法的逐渐缺失约束力,并非是礼法不够用,而是与人的欲望有莫大关系,当欲望日渐膨胀,现有的礼法就越来越难再对人进行更多约束,人们总会想尽办法合理的绕过礼法行事,直至最后礼崩乐坏。
到了那时,或许才会出现另一种新的思想重新对我们的行为进行规范,但在此之前,人只会变得越来越放肆,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因此……”
说着一顿的看向对方,正要肯定的表明这类战事今后的必然存在,甚至会更演更烈的结果,却见几人神情怪异的立足不前,呆呆的看着自己。
就算是反应稍微好些的陈珣,瞧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异彩连连。
秦萧也愣了起来,不明白几人到底是怎么了?
而这也正是两个时空之间的代沟,或许在他看来,这番话稀松平常又不是什么高明的理论,后世可谓人人皆知,但他又怎么会理解对这个时空目前的人来讲,其冲击力会无比震撼呢?
这就好比首先提出“人性本善”又或“人性本恶”的孟子荀子。
后世接受了几千年这种思想,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就如听到“1+1=2”,并不会太多的去思索为什么等于2,但在当时的战国时期,谁又知引起社会多大的震动呢?
现在他们的感受也是如此,然后当他们去思索并觉得你还有一定道理时,那你简直就如先哲般的存在!
因为你能人所不能,知人所不知,想人所未想。
最后,毕竟秦萧脑中也有着一些当世记忆,因此经过短暂的狐疑后也多少醒悟到可能原因,不由暗叫惭愧的尴尬道:“都是胡言乱语,你们随便听听笑笑就好,不要当真。”
几人陆续醒来的附和笑笑,不过看向他的目光还是难掩复杂。
至此秦萧也知道他们这些人除掉陈珣,确实只算士里面的初级阶层,如果是更有思想的其他士,对这种话应该是另一种反应。
此时几人已经步出府前的巷道,来到繁华的大街,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来到大街,秦萧也发现他们的兴趣陡然一变。
只见几人如鱼得水般的趾高气扬行在街巷,顾盼左右一副纨绔模样,见到美女就吹哨戏弄,玩得不亦乐乎。
更夸张的是,部分女子丝毫不见羞怯,反而媚眼横抛,眉目传情,将他看了个目瞪口呆。
“萧兄弟不会还是首次逛街罢?”陈珣看着他的反应含笑问道。
秦萧回过神来,回道:“陈兄比我年长,你我又性情相投,就不用老是这么客套,没错,如果说正式游玩,这确实还是首次。”
“那我就不再客气啦。”陈珣从善如流的笑了笑,“萧司御莫要以为他们在耍无赖,其实整个雍都城内,风气大致就是如此。”
“风气使然?”
此时有武士刚吃了美女的一记飞眼,神采飞扬地扭过头道:“萧司御这就有所不知了罢!雍都地处北边,这里的美女可是出了名的容易上手,啧……”
说着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笑叹道:“以萧司御的模样,只要使个眼色,包保雍都的美人们踏破门槛,排队来等你临幸!”
秦萧差点栽了个跟斗。
不过对方有一点可能没有说错,那就是经过月余的休养,他的身体早从先前的孱弱变得强壮,加之在穿着上范嫣然对他从不吝啬,因此他现在的形象,按他自己对着水中倒影评价的话:还真是人模狗样,一表人才啊!
但人不能过分骄傲不是?秦萧轻咳一声掩饰过去:“为什么说地处北边,女人就容易上手呢?”
谈到女人,似乎永远都是男人打开话匣的最好方式。
这时另一人加入进来,解释道:“北女多情,南女内敛,我们安国大部分处在北地,因此在习俗上与北人更为接近一些,特别是雍都更是实打实的北地,因此,这里的美人儿自然就容易上手许多。”
说着向他挤眉弄眼道:“萧司御要不要试试?我们北女的多情滋味,可不是那些木讷呆愣、又或故作清高的南女所能比的!”
只是还没等听得食指大动的他答应与否,另一人就立刻跳了出来,不能认同道:“北女虽多情,却只有蛮劲,缺少内媚,南女虽看似内敛,却最具滋味,最妙的是我上次勾到一人,在外多情,在内妩媚,那滋味,啧,包保你尝过就此生难忘……
唉,可惜对方是宋国人,一夕之缘,再不复得,而自此之后,我也再未见过那般风情的女子了。”
他那颇为惋惜的话音刚落,又一人顿时不服气的反驳道:“有甚么了不起!我们都城还不是有这样的人。”
“谁?”
陈珣等人刹时来了兴趣,就连秦萧都不能免俗,可那人的表情却忽然变得怪异起来,片刻掩掩藏藏道:“你们都知道的啦!”
几人狐疑的面面相看,暗地微加琢磨,然后俱皆恍悟的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却没人敢真个说破。
秦萧想起当初见到对方时那“诱人犯罪想蹂躏”的评价,顿时对这几人关于南北女的妙论又多了几分认同,因为就整个安国来说,那可是南北文化的对冲之地啊!
而眼见话题渐渐被引得有了祸从口出的风险,几人都谈兴稍减。
幸好此时目的地近在咫尺,将他们的注意力合理转移。
从大街向右一拐,大片破败杂乱又令人心酸的奴隶交易市场豁然出现秦萧眼前。
这还只是窥豹一斑,临街打理得相对较好的部分。
沿着拥挤不堪的巷子越往里走,直至穿过一道拱形门牌,整个市场最完整也最悲惨的面貌,彻底呈现众人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