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张灯结彩,一派新人新事的气象。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那时候女人害怕被看上,男人也担心被盯上,每个人都活得畏头畏尾,战战兢兢。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终于可以在做好本分事的情况下不用再提心吊胆。
这种热闹持续了好几天,但却与秦萧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一定要说府内还有什么事与他有关,那也就是前两天的正午时分,妤扭扭捏捏的找上门来,向他询问关于牙棒的事。
只是这个小娘子虽然心思活泛,又怎么会是有心之人的对手,三两句话下来,就前言不搭后语的乖乖透了风声。
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妤那天早上见过他的牙棒后,就自作主张的献宝般告诉了自家主人,两人寻了些似是而非的木枝制成牙棒,并且将这种好东西首先给主人“享受”,因此到现在范嫣然的口腔或许还没完全好透。
不无揣测的想象着她满口是血的模样,秦萧强忍发噱的冲动,心中不由感慨。
在这个时空,类似牙刷的物件还没有面世,一般人都是用手指直接漱口,而富人贵族则用绢布清洁牙齿,因此对范嫣然她们迫切的想要用间接之物比较优雅的刷牙,他也能充分的表示理解。
于是他拿出上次去邙山时准备的部分柳枝,并详细的告诉她使用之法以及一些其他的可应用之物,将她打发走了。
日子就在这样轻松惬意的状况下悄然度过。
因着拟定合同的便利,他也终于有了笔墨竹简,窝在屋内三两下将合同写好,吩咐下去让其他人照此抄写,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记录这月余的点点滴滴。
在前世,本来他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自从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身体里同时有着萧的记忆,让他下意识的就会这样去做,再后来他也希望记下点什么,也就自然而然的渐渐养成习惯。
不过范府与偏僻的邙山并不相同,为了保险起见,秦萧选择以汉字记述,再或者汉字掺杂这个时空的文字共同使用,总之就是教人哪怕得到这些日记,也是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忽然间,他发现掌握一种无人能识的文字,也算是妙用无穷!
“……奴隶如今搬到了郊外庄园,他们签押的新契约已经送至司徒府,只等过几日换籍之后,他们将会与新购买的奴隶一同重新前往邙山,开始新的生活……
可惜,就算是在范府,奴隶的买卖依旧还在进行,那这种状况又还会持续几年,几十年,再或几百年呢?”
秦萧写着写着停笔想了一会,再继续书写:“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换籍的文书早就摆上大司徒的案几,可为何现在却仍无消息,难道……还是被……”
此时门口突然响起“咚咚咚”的叩门声打断他的思路,并有人轻唤道:“萧执事,萧执事……”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执事了?
秦萧摇头苦笑的向对方问明来意,得到的答复是“主君有召”。
……
快步来到前院的厅内,秦萧立刻发现范嫣然今日的装扮明显不同。
一身绣着各色图案的暗红拖地长裙,让她一扫往日的青春气息,看起来雍容华贵,秀眸的尾角亦微微吊起,上扬间变得凤目含威。
再配合高髻云鬓,耸立的鼻梁,将她的柔弱面完全掩盖,显现出她是个刚强的有主见之人。
就算秦萧再傻,也能看出这种不寻常背后的意义,讶道:“主上这是要外出?”
范嫣然看似平静的脸上隐含着淡淡的难以言诉的复杂神情,微不可察的轻叹道:“王上方才遣人来召我即刻入宫。”
对她和安王的关系,秦萧如今也算知道,闻言谈不上什么惊奇的点了点头,脑中却瞬间冒出“此次相召,是否与换籍有关呢”的这种念头,当下也不管她能否听明的叮嘱道:“哦,我听说最近城内不甚太平,主上此行还需多加小心。”
说着又看向她询问道:“主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开始时还好,可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范嫣然反倒惊奇起来,一脸怪异的盯着他,直将他看了个满头雾水时终是无奈的白眼一翻,提醒道:“你是我的御者……”
秦萧这才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去套车!”
看着他拔腿欲走的动作和焦头烂额的神态,范嫣然终于陷入自我怀疑,就这样将一个奴隶瞬间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御者职位,究竟是对是错?
唉!但愿他稍后别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就好!
范嫣然脑中闪过各种念头,再提醒道:“你是御者,套车这种事情无需亲力亲为,方才弈刚好在前院,我已经让他将马车赶至府门,走罢!”
说完举止雍容大方的率先朝厅外走去。
秦萧一阵尴尬,其实在这次邙山的路途,有关的细节封不寒因地制宜的都有教过他,他更严格的按照御者标准学习驯马、修车,甚至还随着对方学了些假把式,因为御者还担任着保卫主君的职责,武力自然不可或缺。
总之,他也算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全身心投入,致力于当一个当代老司机,然而这些事情猝不及防的忽然临头,竟让他一阵不知所措的手忙脚乱。
秦萧暗吸一口长气,告诫自己稳住的同时,随在对方身后朝外行去。
台阶下处在御者位置的弈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府门,瞬间松了口气,只等秦萧靠近立刻将控车的缰绳往他手中一塞,主动退到车右的位置。
车右,又叫骖乘,若按秦萧的理解,也就是后世副驾驶的意思。
不过此时的车右却又兼着保镖和劳力等很多事务,比如车子打滑就要负责推车,主人遇险就要冒死挡枪诸如此类,所以就他看来,车右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为封不寒量身打造,非他莫属。
而且秦萧忽然发现,哪怕最早的战车慢慢进化到如今的厢式,以至进化到几千年后的汽车,如果抛去动力等因素,其布局和职能几乎是被完美的继承下来。
驾驶还是那个驾驶,副驾驶也依旧保留,后面则永远属于位高权重者。
不过若要细分起来,那差别也就大了去了,此时的司机还处在“御者执策,立于马后”的时代,也就是说无论是司机还是副驾驶,都是站着控车。
所以御者虽然表面风光,要秦萧说,其实也是挺辛苦的职业,碰到长途跋涉,那可是要整整站立一天,其中的辛酸,在邙山归返的路途上,因着封不寒对他俩的指导,他也早有体验。
看来是时候给御者加两个座位了!秦萧暗暗想道,瞧向自己等下要操控的马车——
不得不说,范府在雍都应该算是那种不只有钱,并且还有点小地位的存在。
这是一辆并驾齐驱的马车,操纵起来如果步调一致,动作就会变得十分协调美观,不过其操作难度肯定也比单马要困难许多。
在他依稀的幼时记忆里,他感觉自己曾经应该驾驭过这种马车。
但那都是另一个记忆的年幼之事,就算有操纵过也只是过家家般的玩意,实在没有任何借鉴的意义。
“萧!你怕不怕?”弈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轻声问道。
“怕?我好歹也是秋名山下来的人!怕甚么?”秦萧胡言乱语的给自己壮着胆,此时前方宫人的马车已经动了起来,连忙集中注意,“呿”的一声跟着缰绳猛抖,马车缓缓前行。
得益于前有马车引路,而所驾驭的也是府内老马,因此操纵起来几乎毫无压力,可谓驾轻就熟,否则就他想来的话,别说驾车,恐怕连路都会找不着。
马车在前方一拐,来到繁华的大街,并驶入驰道。
“看!那是范女公子的车!”相安无事的平静中,一声惊喜的轻呼从近侧忽然传入耳内,只听那言语的兴奋劲,秦萧都几乎可以判断这绝对是范嫣然的一个仰慕者,不由侧目瞧去,眼角余光能看到一名年轻男子扯住身旁之人,朝这边指了过来。
“范女公子?”另一人显然也知道指的是谁,只是疑惑道:“你又怎知是她出行?”
“嗨!这你就不知了罢!”那男子得意的将头一甩,卖弄道:“这是大王才能使用的驰道,整个都城也就数人得到破例恩赏,而范女公子刚好在列……
你再看这两匹马,乃是毛色纯白的马种,在整个安国都极为罕见,这还是大王数年前伐姜,姜国求和时随同公主一同送来的礼物,最后大王将马匹赐与公子,这才有了这架特别的马车。”
“啧啧,不愧是豪门大户,这种良驹竟然用来拉车!”另一人啧啧有声的感叹。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瞪眼道:“范女公子身为女子,出行不坐马车,你难道还要她骑上高头大马?再则,马匹不就是拿来物尽其用的吗?这又有何不妥?”
“诺诺诺,是我失言,刘兄勿要气恼!”另一人不与他计较的连忙笑着赔罪。
那人这才作罢,回头朝马车继续看来,目露向往的追思道:“想起上次远远的相见,都还是数月之前的事呢,倘若我……嗯?”
一声惊疑的轻呼,对方瞪大眼睛仔细瞧来,猛然色变道:“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