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皇十五年六月十五日,晴。
一阵步音中秦萧醒了过来,这是他穿越到淮南子星的第二天。
此时洞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媚,蔚蓝的天空看起来要比在地球上仰望天空的感受显得更为遥远,更为深邃。
“萧!你醒了。”弈的身影出现在从洞口与他四目相对,手中捧着一个类似陶碗的容器。
秦萧躺着点了点头,借着洞内的光亮首次认真打量眼前之人,再或者说是好奇地观察这个星体这个时代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其实有关于弈的印象,但总不如自身最直接地观察来得更加真实。
此刻的弈和自己一样只有下半身围了块破旧的粗麻布,精赤上身,身材瘦削,裸露的上半身皮肤黝黑,一根根排骨的轮廓在干瘦的皮肤下隐隐可见。
他知道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而皮肤的黝黑,则是常年遭受日晒的缘故,却并非天生如此。
因为从偶尔露在裤裙外的小腿皮肤就可以看出,他们与地球上被称之为黄种人的皮肤颜色极其近似。
对方的头发也呈现一种黑色,此时乱糟糟的盘在头顶用草绳随意绑住。
或许是常年未洗的缘故,又或是营养缺失的关系,总之发质枯黑而毫无光泽,看起来尽是一副邋遢的模样。
奴隶!能不邋遢吗?
秦萧暗地自嘲一笑,我或许也是这般模样吧?
微一失神,他再次朝对方脸部仔细看去,黑亮的眼睛干净,纯粹,又带着一丝木讷,鼻梁高挺,嘴唇厚实,颧骨微高,脸部——
那是?
秦萧微微一愣便立即醒悟和忆起,那是类似地球数千年前的奴隶标记,一个烙入血肉的深深印记。
他还忆起自己左脸太阳穴下也有一个同样的烙印,是个“范”字,代表着他的归属,也标明了他的身份。
此时弈在他的打量和回忆下已经来到身旁,跪下来将碗放在一旁道:“萧,我来喂你。”
说话间探手扶起他的身子,以右腿曲蹲挡在他的后背以作支撑,然后侧身拿起地上的陶碗,似告知又似自言自语的道:“今日的早饭十分丰富可口,简直和年末的节气之食不相上下。”
“你吃过吗?”秦萧没有接着他的话题继续往下,就连眼睛也没有看向碗中,而是直视着弈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像自己这样不能付出劳力的奴隶是不配分享食物的,而弈只端了一份食物进来,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对方并没有吃,而是将食物让给自己这个伤者。
“嗯!”
面对询问弈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怕他不相信般的解释道:“我向监领请求,他允许我只要干两个人的活就能领到两份食物,而且还告诉我,只要早些做完事情,就可以抽出时间过来照顾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谎意,更没有对任何人的丝毫不满,洋溢的尽是那种能够照顾自己的满足,还有笑意。
秦萧的鼻头莫名一酸,连忙移开目光吸了口气,岔开道:“真香!”
心绪的平复下,他又不由纳闷起来。
听弈的描述,这个监领似乎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之人,虽然让人做两份活显得过分苛责,但能对奴隶做到这样已是殊为不易,只是,这样难免就苦了眼前的弈,因为先不要说两份活的辛劳,光是一份劳作的沉重,他脑海中就有深刻印象。
只是无论任他如何思索,他却怎么也想不起监领究竟长什么模样。
“香吧?”听到他的话,弈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细缝,感叹中不失疑惑的道:“我也很是好奇,为何今天的早饭会如此丰富?!”
说完侧首想了一想,然后又什么都猜不出的干脆抛诸脑后道:“唉!不管这些,来,我喂你。”
秦萧冲他宽慰的一笑,将头微微靠近陶碗少许。
一股清新的肉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不由一振,食欲也是大增,再看向碗中时,只见是大半碗稀白的粥类,上面飘着几条细细的肉丝,姑且也能称之为肉粥罢。
在弈的帮助下,秦萧吃了十来小勺肉粥,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喉结滚动声,让他不由微微一愣,接着不动声色的又喝了小勺肉粥,这才状若有点腻味地皱了皱眉,在弈再次正要喂来时推拒道:“这粥太过油腻,我有点吃不下。”
说着侧首看向他道:“弈,你吃吧!如果有空,你还是去帮我摘些野果来吃。”
弈闻言难以控制的微微滚动了下喉咙,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还剩大半的陶碗,有点狐疑又有点诧异的看向他。
“或许因我受伤的缘故,我闻到这种肉香味有点想吐。”秦萧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冲他笑了笑,开口解释。
弈一脸恍然的点了点头,收回陶碗道:“那我中午去帮你采些野果。”
秦萧颔首答应。
弈也没有忙着喝粥,而是小心的将他放至平躺,随后还耐心的询问他是否舒服,直至将他伺候得再无任何问题,这才朝他笑了笑,端起地上的陶碗。
秦萧瞥眼瞧着他连勺都省去的三两口仰着脖子喝完,最后还伸出舌头在碗内舔了一遍,不由心中五味杂陈,转过头去。
片刻,陶碗落地的声音的传入耳中,他这才状若首次看过来般回首相看。
弈冲他露出个有些憨厚,又有几分难为情的笑容,似乎很为自己的这幅饿态感到尴尬。
秦萧回了个理解的善意一笑,然后满脸笑眯眯的看着他,假装无意地挑眉道:“弈,你知道我是谁吗?”
弈闻言脸上的笑意倏地一僵,怔怔的呆望着他。
他知道?!
瞧着他的反应,秦萧忽觉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陡然“砰砰砰”加速跳动起来。
然而令人期待的等了足有十多秒钟,得来的结果却令人沮丧,只见弈醒转过来连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口中焦急而关切的道:“萧!你没事吧?”
他一定以为我又犯了癔症!
秦萧无奈的苦笑中摇了摇头避开他的手掌,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听到他的回答,弈稍微放心了些,但是看向他的眼中还是含有几分浓浓的担忧。
“我真没事!”秦萧冲他再强调一遍,接着换个方式道:“我只是想考考你,是否还记得我究竟是何人,又从何处而来?”
“这样啊?!”弈脸上绽放出释然的憨厚笑容,放下担心的侧首认真回忆起来。
光是瞧着他这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纠结模样,秦萧就已经不抱太大希望。
事实也是如此,弈在想了好一阵后,看向他苦恼的搔头道:“萧,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认识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奴隶啊!
明明身边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可为什么脑子还是记不下事呢?
秦萧暗地微一感叹,表示理解的宽慰笑道:“没事,其实我也已经忘记。”
弈显然并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闻言随着他咧嘴一笑,然后朝洞外张望一眼,站起来道:“萧!你先好好休息,我该去干活了,等我忙完再给你摘野果回来。”
“小心点!”秦萧的叮嘱中,弈的身影消失在洞门转角处。
唉!
萧到底是谁?他在成为奴隶之前,究竟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秦萧望着洞外的一方天地,陷入深思。
事实也不怪他会如此去想,因为在他的脑海中,竟包含着许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信息,尽管断断续续,但这绝不是一个奴隶所能了解之事。
比如他知道这是一个类似地球上春秋战国时期的时代,在这片当世人所能认知的土地上,有着十余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家。
比如他知道这个时代文化多样,百花齐放,各种思想如雨后春笋般喷涌而发。
比如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记年法由天皇、地皇以及人皇组成,每皇二十年,三皇刚好一个甲子,一个轮回。
比如他还知道这个时代同样男尊女卑,国与国之间常年征战不止等等诸如此类。
但是这些信息又极不连贯,就像一个人在对你说“我今天吃了青椒炒……,真的很……吃,下次……”这种半遮半掩的话,让人一阵难受抓狂。
到底吃了青椒炒什么?肉?蛋?还是火腿?
很好吃?很难吃?下次不想再吃,还是下次必须要吃?
这种感觉无疑会勾起所有人想知道的愿望,但是在无法得知的情况下,只会转化成心中挠痒般的难受,以及无处发泄的烦闷。
唉!
管他是谁吧!反正就是个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