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当他慢慢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终于不再似先前般悲痛而已经渐渐趋于平静,甚至——
甚至竟有那么一丝欣慰。
是的,他竟感到欣慰,就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生出这种看似荒谬的感觉!
他欣慰恩师走在自己之前,由他来承担这份失去对方的伤痛。
恩师毕竟年近八十,他将自己一生的大半时间献给了事业,或许如今是他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哪怕这种休息意味着永远。
但是,那又如何?
“吴老的心脏已经无法承受再次打击”,三年前医生的话犹在耳旁,但是恩师还是毅然踏上了飞往淮南子星的飞船。
有鉴于此,秦萧不希望恩师被自己离去的伤痛带走,那样的话,只会给两人都带来莫大遗憾,也许献身事业,才是恩师毕生的愿望。
作为常人,或许很难理解两人之间这种相依为命的感情,还有孤独。
是的,他们是孤独的。
每当夜深人静来临,抛掉一日的繁忙,孤独就向两人悄然袭来。
每当此时,他们就会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繁华夜幕、遍地灯火一遍遍的述说那些讲过无数次的往事而无半分厌倦,反显津津乐道。
直到恩师最终疲倦睡去,他为恩师轻轻盖上毛毯,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默然不语。
他们的孤独,是仅剩彼此的孤独。
他们的富有,是拥有彼此的富有。
抛掉彼此,他们一无所有。
秦萧缓缓地吁了口长气,“请问首长,恩师有什么遗言留下吗?”
“事发突然……”对方先是似乎对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表示诧异的看了一眼,然后说着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而干脆直接的道:“吴老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我们从先前吴老的推荐中知道你的履历,所以立刻找上门来。”
说着温和的看向他道:“没有吓到你吧?”
秦萧双眼无神地摇了摇头,脑中想的全是他那“事发突然”四个字。
什么叫事发突然?
暗杀?猝死?还是其他?
太多的猜测和答案,他根本无从分辨究竟是哪一种。
“找你的原因,你应该也已经猜到。”秦萧的暗暗思索中,对方不再绕弯地说着回首目视前方,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国家乃至全球的当务之急相信你更清楚,我们迫切需要像吴老那样的智者来解开谜团,给人民一个安心,任务或许十分艰巨,但是你放心,我们有一个成熟的团队来配合你的一切工作……”
默默听完对方的详细介绍,秦萧轻应了一声。
及后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一时无话,车内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秦萧从沉思中醒来,略显茫然地扭头看向窗外,在车辆一个转弯即将驶入一处大院时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道:“首长,刚才我走得匆忙,药品放在家中忘记携带,首长是否可以派人前去帮我取下?”
“要下雨啦!”对方没有回答地看着窗外天色莫名感叹一句,回过头来让副驾的保卫安排人手。
行驶在前面的一辆轿车调头往回开去。
秦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他们有吴老的钥匙和密码。”对方似猜透他心意般的淡淡一笑。
秦萧回想刚才所有保卫的静候门外,不由暗生感激。
穿过人眼识别的五重大门,在警卫的带领下他来到以后的办公地点,耳边响起警卫的介绍:“这是吴老以前办公的地方。”
秦萧忽地一愣,默然踱步前行。
他的手指从恩师曾经用过的一应物品上轻轻划过,环首细细打量恩师在此奉献了数十年的办公环境。
简单,朴素,严谨。
这是他最后的感受,也恰似对恩师一生的总结。
那这样安排,是希望我能继承恩师的遗志?
可我又能坚持多久?
秦萧苦涩一笑,暗自睹物思人的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敲门中抬着小箱物品踏了进来,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
“你们去忙,有需要我会请你们前来。”秦萧甩掉思绪朝两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秦先生您先忙,有什么需要尽管按铃吩咐。”
秦萧点了点头,等两人退出室外轻轻地拉上门后,耸肩短促的一叹缓解压力,努力甩掉恩师带来的伤痛,拿起箱中轻薄的白色手套,正式投入工作。
这是他的责任,或许也是恩师乐于成见之事。
箱内整齐的码放着数块石刻,以及拓有类似文字的白纸。
将物品一件件小心地取出全部粗看一遍,秦萧的目光被一张虽然只拓印了半边,但是左侧有少许痕迹的白纸吸引了注意。
这是?
难道后面隐藏着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甚至连我也不能知道?
秦萧侧首皱眉思索片刻,没有任何结果的决定还是先投入本职工作再说,至于其他机密,真不是他该过问之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嘀嗒而过。
他的工作状态也从先前的粗略一扫渐渐进入忘乎自我的境地,而这种新奇的文字,也让他越来越是着迷。
所谓文字,或者文字解密,其实都是高级生物的智慧结晶。
而站在最顶端者,又以意音文字为首,这从人类数千年的思维就可以看出。
比如同一个字,数千年前仓颉造字时是这种想法,后世看到这个字的字形依旧很好理解,这就是人类思维的共通。
而拼音文字就大大不同,不够规则,不够严谨,还极其复杂。
这在人类的正常发展史中难免显得有些另类,而从高级生物的发展进程来看,以石刻书写,说明文明程度不高,智力犹自还未得到最好的开发,又怎么可能适应复杂的拼音文字?
所以秦萧毫不犹豫的首先从意音文字方面着手。
而同是高等生物的思维共通性以及自身在这方面的天赋,让他在时间的流逝中很快就大致掌握了其中规律,然后依着石刻最右边的一行文字,提笔一字字的对照着在桌面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晴转阵雨。”
6月14日,晴转阵雨?
6月14日,晴转阵雨?
……
秦萧拿起笔记本看着这行字陷入了深深疑惑,这是他今早还未写完的日记首行文字,所不同者,无非一个2093年,一个地皇十五年!
这究竟怎么回事?是我心神不宁以致弄错了?
先前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满布浓厚的乌云,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满脸的自我怀疑。
“咳…咳咳……”
止不住的狂咳猝不及防下再次袭来,让他五脏六腑阵阵难受,再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进行思索。
剧烈的咳嗽,秦萧腰身都已经直不起来。
他只能痛苦的弓腰扶着桌沿支撑身体,以让自己不要跌倒,此时一股血腥味蓦地从喉咙上涌。
绝不能弄脏这些珍贵的资料!
他连忙扯掉手套将嘴捂住,然而咳意却没有半分停止的意思,反而愈咳愈烈。
药,药呢?怎么还不送来?
……
“哗!”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雷鸣,天际再次划过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
刺眼的光线刹时照亮昏暗的室内,也照亮伏在地板一动不动的秦萧身体,更照亮最终仍被他不小心沾满鲜血,猩红无比的——
“地皇十五年六月十四日晴转阵雨”。
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