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内城门道,车队行驶在相较外城更显宽阔的大道上,这是一城乃至全国的政治中心,没了外城的繁华喧闹,道两旁的高墙大院静谧森严,处处都透出一种高人一等的庄严肃穆之感,让人不自禁的压低几分嗓音,放轻几分动静。
马车沿着大道行进不远后拐了几拐,一片初具规模的楼台豁然出现眼前。
上百辆马车发出的动静纵然再小,也不会小到哪去,不片刻就有几名官员模样的人被惊动出来,面对封不寒的下马道明来意,其中一个官员皱着眉头,似有推诿之意。
车队停了下来,四周只有马鼻咻咻的声音。
靠前的秦萧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依稀能听清前方的谈话内容,只见僵持的刹那,另一人恰合时宜的站了出来,呵呵笑道:“邓司木,你看封执事等人风尘仆仆的赶来,倘若此时你不接收,又让他们去何处安置?”
从称呼里,秦萧大概猜到先前拒绝之人应该是隶属掌水利以及营建等事物的司空府属官,只是司木、司土与司金等等这类属官都是分管的实权人物,此刻出现在这,不知是巧合,还是赵况的安排,再或是工程的需要。
不过怎么说也是国君盖房子,派个司木监工也算合情合理吧?
邓司木闻言微一犹豫,为难道:“钟少府,非是我有意刁难,而是你看这天色见晚,不片刻内城亦要关闭,这上百车货物,若是点验少不得两三个时辰,我也是为他们着想。”
原来是少府监的头头,还真是大人物,不知怎么今日刚好出现在这里?
疑惑间,只见钟少府稍作沉吟,又笑道:“邓司木所言甚是,不过你看这样可好,先唤几人过来略作清点接收,然后寻一空地摆放,封执事今晚不妨也留下几人看管,待明日一早,双方再细细点验交接。”
封不寒当然巴不得这样,连忙应诺表可。
邓司木微一犹豫挣扎,还是不敢太得罪这种大王身边的近臣,也连忙强颜装出爽快的样子笑着答应,扬手唤过几人吩咐下去。
趁着这个机会,封不寒立刻问起钟少府为何会在此处,看样子,两人竟有几分交情。
“大王今日命我前来查看工事进度,不意想刚好碰到封执事押货前来。”钟少府笑眯眯的解释完,瞥一眼强颜欢笑下难掩悻然的邓司木,似是有意无意道:“贵府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大王也有所听闻,前几日召我入宫时,还关切的向我问起过女公子,不知女公子这段时日可好?”
“啊?!”封不寒惊讶的样子不似作伪,半是惶恐道:“没想到此事竟惊动王上,真是罪过。”
钟少府摆了摆手,宽慰道:“与女公子无关,是女公子的表兄每日在城里叫嚣,到现在整个城内如果说还有人不知道,那才叫稀奇……”
清点的间隙,两人开始在那絮絮叨叨的诉起家常。
而另一边,先不说听到这番话的邓司木后背猛地惊出一身白毛细汗,暗责自己怎么忘了这么重要一茬,光是秦萧也早就震在当地,听不清两人后面还说了什么。
范嫣然曾跟他说过在宫内有人,对此他也深信不疑,因为作为一个京城大贾,如果在宫内谁都不认识,那才属稀奇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的靠山似乎竟是安王!
那她到底和对方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安王对范嫣然有意?秦萧脑中刚冒出这个又一起老牛吃嫩草,满是花边的念头,又觉得不怎么可能,毕竟旁边还有着赵况的所作所为。
作为安王的权臣,赵况不可能对君王的心思一无所知,如果安王真对范嫣然有意,他难道真还大胆到去和王上抢女人?
这种假设很难成立,作为权臣,倘若色欲熏心到这般不知轻重,恐怕也难有资格成为权臣,除非他的君王更要昏聩。
但从以前封不寒的透露中可以得知,安王也算是当世难得的明主。
因此安王与范嫣然的关系也就只剩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
秦萧从惊讶中醒来,瞥眼想要从范嫣然脸上瞧出些许端倪,却毫无收获。
忽然间,他凭感觉发现所有事情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难以捉摸,比如这次遇到的麻烦,只要她入宫一说,不就所有问题都轻易化解吗?
可她却宁愿选择在最艰难的道路上行走,哪怕跌跌撞撞,甚至万劫不复都在所不惜,这意味着什么?
还有,内城作为雍都的政治中心,无疑可以看作是身份的象征,向来被官商青睐,无不趋之若鹜的扎堆搬进内城居住,可她却选择鱼龙混杂的外城,这是否可以看作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离对方更远一些的行为呢?
秦萧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但现在显然并非寻根究底的时候。
思索间,前方的清点已经开始在有序的进行。
作为寻常武士,自然无须加入到这种枯燥的清点之中,可事情未了,同样也不便就这样离队而去,是以三五成群的退到一旁让开位置,闲暇之余的低声议论纷纷。
“诶!没想到这才二十余日不见,这府院的变化竟如此之大。”一名武士瞧着眼前的建筑群,感慨道:“我记得上次办事时途径此处,还只是一个轮廓呢。”
“呵!你也不看看这是在为谁修建府院。”另一人对他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先前之人点头道:“诺,也对,裕公子当年不过七八岁光景,便被遣至虞国为质,换来虞国的互不侵犯,这才让我国能够吞徐败姜,国力强盛,在此事上,裕公子当真是居功至伟,唉!此刻想来,公子前往虞国亦是将近十年,尚幸大王今年派出使节与虞国达成协议,来年开春便迎公子回国,诶……”
说着小心的左右看看,再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我听坊间流传这样一种说法,说大王见自己年岁渐长,这是迎公子回来有所准备……你觉得这传言有几分可信?”
另一人嘿然一笑,戏谑的瞧着他不答反问道:“怎么?莫非传言倘若属实,你还准备去投奔裕公子不成?”
那人一阵干笑道:“嘿!就算我有这种想法,那也得先有机会接近公子不是?”
见他大言不惭的丝毫没有避讳,另一人顿时也来了兴致,打趣道:“机会未必就没有,来年开春,大王定然会派出前往虞国迎接公子的使节团,到时你可寻些门路,再或奋勇自荐,或许能加入其中亦未可知呢。”
“哈,刘兄这还真是好主意。”那人对他的戏弄之言没有表示否认,反而满脸认可的笑了笑,片刻收起笑脸微微感慨道:“唉!投奔公子或许是假,但想去虞国看看倒是真心,可惜啰,终究不过是想想罢了。”
说着偷瞥一眼端坐马车的秦萧,再低声道:“自从经历过此次押送之事,我真的很想去虞国看看,暗地琢磨新战术的虞国军队究竟是甚么模样。”
另一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言。
秦萧垂首闭目老僧入定般的跪坐在马车上,对偷偷投来的目光就似毫无感应,连眼皮都没有掀动半分,而支着的耳朵却将两人压低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无论范嫣然对他是利用也好,拉拢也罢,可有一点她绝对没有说错。
那就是如果他永远呆在府内,那么他对外面的世界将一无所知,只有走出那片狭小的天地,他才能对这个世界有着清楚的了解和认识。
就比如这段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对话,对他来说却是包含甚多。
安王,裕公子,质子,虞国,来年归国,坊间传言,这些看似散乱的信息再结合脑中有关几千年来宫廷斗争的复杂性,很容易的就可以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关于此事来龙去脉的图像。
而无风不起浪,对一个常年在他国为质的公子来说,至少表面上在国内几乎没有任何自身的势力,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传闻?
这一切,究竟是安王真有此意,还是其他公子兴风作浪,再或这个裕公子的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
总之若要深究,这看似平常的背后也就处处透着别样玄机,难掩暗流涌动的端倪。
唉!
看来以后这使节团的虞国之旅恐怕也是多灾多难、步履维艰吧!
秦萧暗自一叹,几乎忍不住的就要提醒两人:你莫要以为加入使节团就可以投靠那什么公子,而且这种投资未必就划得来,这可是或许会丢掉性命的差事,你真当是旅游般轻松惬意?
不过转念一想又连忙闭嘴:嗨!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这人还真不能随便闲下来,否则就特容易“忧国忧民”啊!
乌七八糟的正胡乱想着,远处的来人将他的思绪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