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面色平静的瞧着对方,内心却忽然想要发噱。
就在前不久,对方还满口圣人之言的“禽兽无礼,君子当不顾”,此刻,却因着自认的身份之别,就对人极尽其能的肆意羞辱,这真的是君子的行为?
永远活在幻想的骄傲里,何其可悲!
至此,秦萧连最基本的耐心也突然失去,淡扫角落里垂着个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范嫣然一眼,首肯道:“诺,我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不假,但我更是此次得主上委以重任的奴隶,就连封执事亦要听命于我,郭管事倘若对我的行事方式有任何不满,在此我可以为你提供两种选择。”
几人闻言一愣,有点跟不上他这跳跃性的发言,心说这小子刚才还恭顺得紧,这下突然反客为主,如此前恭后倨,莫不是疯了?
却见秦萧耐人寻味的盯着郭管事过了片刻,道:“第一,你可以将不满先收回心底,只待回到雍都,你再将我的失礼以及不择手段禀明主上,请主上定夺,而我亦愿意听从主上的任何发落,其次……”
说着冲他嘴角微扬,极具挑衅的继续道:“郭管事倘若实在看不惯我的失礼行为,亦可立刻脱离范府,因为……因为此后我将会变得更加不择手段以及无礼,我担心郭管事难以接受,甚至会气到吐血,那对我来说实在是罪莫大焉!”
语毕“呵”的一笑,干脆将跪坐的双腿以当世看来极其不雅的姿势伸到前面,洒意搭着个腿,睨眼问道:“不知郭管事会如何选择呢?”
对方瞪大眼珠难以置信的盯着此刻的他,嘴唇哆嗦到连下巴的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当真是须发皆张又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怒骂道:“竖子!鄙夫!贱……贱奴!真是毫无礼数,恬不知耻……”
骂骂咧咧的站起身子,气冲冲的快步朝帐门踏去,似乎一刻都不愿再与他多相处。
秦萧饶有兴趣的瞧着他的背影,猛然高喝:“来人!”
守在帐外的两名武士应声而入,郭管事也忽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心中难免好奇他又会讲些什么,然后只听他懒洋洋道:“你俩负责看住郭管事收拾行李,然后将他送出大营,期间不得让他与旁人议论任何事情,以免动摇人心,知否?”
两人在帐外多少也听到一些,此刻见他猛地就这样一个大帽子盖过去要坐实一切,不由狐疑的快速对视一眼,又连忙应下。
而本来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的郭管事这下真的是没脸再待下去,立在原地不知想法的静默片刻,忽然似喜似悲又似讥讽的仰面大笑几声,头也不回的掀开帘门,踏步离去。
帐内静的可怕。
秦萧一脸惬意的摇晃着脚尖,瞧向剩余的几人询问道:“诸位管事,你等又是作何选择?”
几人互相一看,想到一个在府内呆了二十余年的老人就这样瞬间被挤兑出府,实在难以想象倘若他们拒绝的话,又是什么结果。
反抗,他们有点不敢,无论如何对方总有一点没有说错,此刻的他是整个车队的首领,就连府内最受器重的封不寒都站在他那一边,反抗有意义吗?
可是顺从,他们又确实看不顺眼,肚子里憋着一大股气。
秦萧笑了笑,也不指望他们回答,淡淡道:“诺,那我就当诸位是默认了,只待回到府内,你等如何在主上面前禀报,我都丝毫不会见怪,但是此刻!”
说着眼神掠过几人,语气转厉道:“你等非但不能再有任何质疑,回营后更不能与旁人泄露今日之任何言语,对心中尚存不满之人更要多加安抚,倘若再被我与封执事发现惶惶之论,家法从事!”
声色俱厉的说完这番话,其实他连范府所谓的家法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想来应该会比较严厉吧?
几人愠恼的隐蔽对视一眼,强自忍住满腹怨气连忙应下。
对他们的反应秦萧只当没有看到,继续道:“郭管事今日在主上最为艰难之时脱身离去,这种行为意味着甚么?诸位都是聪明人,相信无需我过多提醒亦心知肚明,这根本就是彻彻底底的背叛!只待回到都城,我必将此事禀报主上,并尽府内之最大能力将此事传播天下,让世人彻底看清他的丑陋嘴脸,而至于诸位……”
说着扫向几人:“亦应当以此为戒,尽心为主上效力,与我共渡难关。”
这一番敲打所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几人明显没有想到的一脸惊愕,他们都十分清楚被冠以背叛主君的名头意味什么,这无异于堵死他们最后一条退路,没有哪个主君会接纳一个在危难之时离去的门人。
至此,他们垂头丧气的再难升起反抗之心,不过片刻之后,又充满希望和难掩憎恶的抬起头颅。
秦萧翡翠清楚他们的想法,不就是谋划着回到都城秋后算账吗?
可你们的主君此刻就在眼前呢!暗地嘲弄的一笑,转向封不寒道:“封执事可还有其他交代?”
封不寒闻弦歌知雅意,摇了摇头大唱白脸的送客道:“几位管事辛劳一夜,不妨先回营歇息,我与萧再就今晚之事做些安排。”
听到这话,颜面尽失的几人如蒙大赦般纷纷告退。
只待几人离去,范嫣然立刻从角落里站出,秀眸闪烁着动人光彩的大生感慨道:“萧,直至今日,我才是真的佩服你!”
“佩服?佩服甚么?”反问之际,秦萧也不好再在她面前摆出这样的不雅坐姿,连忙收回双腿,重新跪坐。
范嫣然心情大好的向他展露出迷人的笑容,娇声道:“自然是佩服你的手段!”
“甚么手段。”秦萧不屑的嘴角一撇,意兴阑珊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狐假虎威?”三人疑惑的看向他。
秦萧一愣,无奈释疑道:“老虎在林间漫步,狐狸悄悄的跟着后面趾高气昂,可不明真相的其他动物看到此情此景,却只道狐狸有老虎的照拂而对它深深忌惮,其实,我不过是那只什么实力都没有的狐狸而已。”
听完他生动的解释,范嫣然目泛异彩的顿了顿,蓦地莞尔笑道:“放心,你这只狐狸真的有老虎照拂。”
秦萧没好气的斜她一眼,正要开口时帐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唤,等封不寒应下后踏入帐内,抱拳道:“封执事,伤亡已经统计出来。”
“如何?”
“轻伤三十余人,其他无一重伤与死亡,当真是战果骄人。”对方说着舔了舔嘴皮,面现惊叹的瞧上秦萧一眼,赞道:“这更证明萧统领的布置乃是行之有效的战术。”
此人是随着经历过第一次夜袭的门客,因此对他的战术基本没有什么排斥,反而轻易能够接受。
封不寒瞥眼似乎陷入沉思的秦萧笑了笑,道:“那贼人呢?伤亡如何?”
“这……”对方一顿,苦着脸道:“不瞒封执事,此刻大营外实在太过凄惨,处处都是百鬼夜行般的呻吟,我与几人去陷坑附近瞧过,那情形……”
说着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冷颤,转道:“再则此刻正值黑夜,实在不便出营统计,因此还未作出清点,不过倒是俘获了近百马匹,还有十余名贼人,只是看对方模样,似乎,似乎……”
“他们是真的马贼?”一直没有说话的秦萧猛然插话进来。
“萧统领与他们打过照面?”对方亦是脱口反问,旋即又自知不可能的重新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秦萧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从对方刚才的话中突然想到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听到对方不假思索的反问,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不答反问道:“可有审问?问出甚么吗?”
“并未。”对方脸色一苦,说完醒悟起他这是两个问题,解释道:“曾有过短暂审问,可这些人嘴硬得紧,无论怎么鞭笞殴打,始终咬紧牙关,是故毫无所得,我……”
稍稍一顿,续道:“我初见几人时,只道他们不过是乔装打扮成那副模样,可渐渐发觉似乎并非如此,几人不但桀骜不驯,更是满身匪气,因此才让我生出对方并非为士,而是马贼的感觉。”
那看来是假不了了!秦萧暗暗点头。
只是这么大股马贼袭击他们的车队又是什么原因?
难不成为了这些破石头?这明显不合逻辑,笨重的石料对马贼而言,绝非财富,而是负担。
那么这突然冒出来的第二股势力,究竟是节外生枝的敌人,还是和赵岩有着其他什么关系?
无论哪种,这都是极其不妙的信号。
秦萧眉头紧锁的又默思一阵,毫无结果之下只能放下思绪,站起身道:“走,去看看再说。”
“嗯?统领要去提审?可他们嘴巴真的很硬,恐怕很难问出甚么……”
秦萧勉强的冲他咧了咧嘴,“不过是去验证一下,须知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对我们极为重要,倘若对方与另一人是一伙,这也就罢了,倘若互不相干,那就……”
说着虽然没有继续,但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一伙,那就是前途未卜的路上将要再添劲敌,变得希望渺茫。
封不寒等几人默不作声,胜利的喜悦早化成满脸沉重。
“走罢!”秦萧叹罢,率先朝外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