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执事觉得很奇怪吗?”秦萧反问道。
封不寒看出他的拖延之意,不过也不着急,轻松的笑道:“当然!要知道就算是军中将领,许多人都未必清楚这个现象,更何况你从未经历过任何战事。”
秦萧知道他这话倒是没错,在这个时代,很多经验还没有系统成书,全靠个人的摸索掌握,再加上门第之见等因素,个人就算知道了某种技巧与经验,敝帚自珍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倾囊相授?
因此一些真正的学识经常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然后一代而终。
不过从对方的话里,秦萧还是得到一定启示,心神大定道:“水落石出,打草惊蛇,这些都是生活中最浅显的道理,我常年生活在山林,知道宿鸟惊飞,必有动静,这又有甚么好奇怪的?”
“哈!也对,是我大惊小怪。”封不寒打个哈哈,却又猛地话音一转道:“可此刻这排兵布阵的方式乃前所未见,又作何解释?”
唉!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秦萧叹了口气,沿着先前的思路道:“太阳从东方升起,有人觉得理所当然,有人会探究它为何如此,然后慢慢发现其中的奥妙,我以前曾看到狼群围斗猎物,纵然胜券在握,可依旧有狼分布在外,负责拦截,有感于此,今日我们虽然处于防御的态势,可谁又规定必须窝在营内,不能出营策应呢?”
说着满是感慨的叹道:“大自然向来是最好的老师,为何到了执事这里,却似乎总要有人教导一样?”
封不寒哂笑道:“好罢!怪我多嘴,不过……太阳从东方升起,这其中又到底蕴含着甚么奥妙?”
秦萧一愣,连忙补救道:“咳!我的意思是,倘若有人关注此点,以后说不定就能发现其中的奥妙,执事若是有心,不妨可以侧重于此,倘若勘破,说不定以后就是先哲般的人物。”
封不寒“噗”的一笑,暗骂无赖,道:“还是免了,我这人愚钝又没耐性,只管静候他人的观点就好。”
那你这辈子可能很难等到!秦萧暗地一忖,只听他已经转过话题,问道:“你确定对方今晚必定会发起袭击?”
“应该罢!”见他不再纠缠于来历之类的问题,秦萧放松的倚靠在背后的树身上,舒了口气道:“对方在对岸都大张旗鼓的布有伏兵,总不会是无聊到用这么多人来监视我们吧?呵,要真是这样,那谁谁谁手笔也未免太大了。”
密林里再次归于沉寂。
时间悄然流逝,极其黯淡的几点星光偶尔从移动的云层里探出,又隐入其间。
白日赶路的疲惫以及枯燥的等待,让众人再难抵御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此时沙沙沙的步音由远及近传来,让众人瞌睡一醒,并听到禀报:“执事,敌人已经开始接近,遵照吩咐,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隐约看到人数着实不少。”
“营内可有人前去通知?”
得到哨探的确切回答,秦萧着人依次传令下去做好应战准备,众人瞌睡顿时全醒,透过密林睁大眼睛朝似有似无的声响发出方向仔细瞧去。
然而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可动静却似乎越来越大。
片刻,当几至清晰可闻的蹄声人声同时由两岸三地传来时,伴随的还有蓦然亮起的数百火把!
瞬间的光亮穿透黑暗,照得坡上坡下一片血红。
若以火把估算,一支近四百人的队伍从上游的缓坡疾驰而下,对岸亦涌出大群彪悍的人马,腰悬刀剑,同心协力的抬着早已制好的木筏,快速冲向对岸的岸边。
而声势最浩大者,莫过于正对大营方向的那队人马,人数不下六七百人。
若非秦萧等人藏身的地方太过险要,马匹无法抵达,如果对方还偷偷占据了这个位置四面夹击,恐怕今晚他们绝无幸免的可能。
无须再以火把估算人数,只是听到这三处传来的如雷蹄音,以及声震山林的嗷嗷大叫,秦萧就敢肯定对方不下千人。
他这是从都城搬来一支军队吗?!
一时间大营四周全是杀气腾腾的人马,健马奔腾嘶叫,看得众武士心胆俱寒,因为声势上实在相差太远。
秦萧脸上尽是沉重之色。
扭头借着传来的黯淡火光偷看封不寒两眼,只见他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形势里仍是面静如水,不由暗暗心折,并不断警醒自己保持冷静。
对方前冲的马势起来之后,不到片刻两队人马就来到离营地不过两箭之地的距离。
另一股势力也已经抵达岸边,将木筏投出河中,准备渡江。
营地内依旧暗无灯火。
贼兵从斜坡杀下并越来越近,发现营内毫无反应后,愈发兴奋的发出尖锐的呼啸,确是令人闻之心寒。
这真的是侯府招纳的士?!
秦萧一瞬间陷入深深的疑惑,然而此刻真的不是疑惑的时候,贼兵已经冲刺到将近一箭之地,而对岸的贼人也登上木筏,开始朝营地这边撑来。
他只能收起满腹疑问,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整个局势的发展,紧张到连指甲掐进皮肉都尚不自知。
连日的安排和付出,接受考验的时刻终于到来!
倒!
伴随着秦萧不自觉间再紧了紧拳头的猛然暗喝,最前排的十余骑蓦地人仰马翻,纷纷掉进布满朝天尖刺的陷坑,累得跟在后面的人马刹不住前冲的气势,亦横倒直跌,连人带马的被挤了下去……
连锁反应下,对方损失了数十人马,填满了前面的数个陷坑,才堪堪勒马止住冲势。
一时间悲嚎惨叫穿透黑暗,盖过喧闹的嘈杂之音响彻旷野,分外渗人。
“彩!”封不寒难掩心中激动的一拳捶在身旁的大树。
于此同时,河流中央发出“轰轰轰”的几声动静,木筏顿时在河中滋溜打转,将上面的贼人带得手忙脚乱的立足不稳,有不少人扑通扑通的终于跌落水中。
立在筏首的一个头领模样之人见状气得暴跳如雷,指东画西的不断喝骂,催促众人快将木筏稳住。
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出任何改变,营地的黑暗里忽然飞出数十支箭矢……
手持火把就如活靶子般的贼人避无可避,刹那间纷纷中箭,惨叫着栽入水中,鲜血染红了木筏和河水……
有人见状不妙的主动跳入河流,隐遁在黑暗中躲避那连续不断射来的箭雨……
情形混乱之极。
那首领气得一阵吹须跺脚,连发指令,贼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手中的火把抛入河内,重归黑暗,这才稍微挽回些许劣势。
但无可置疑的是,他们也再无可能对营地构成任何威胁。
而在营地的这边,贼人发现陷阱的存在后放缓马速,开始慢慢朝前摸索绕行,同时将手中的火箭点燃射向前方,寄希望于引燃大营,造成混乱以及照亮前路。
只是在这种缓速前进下,先前高昂的气势也变得衰弱几分。
兴奋的嗷叫早已不复存在,四下里只有那些纵然小心翼翼向前摸索,却依旧跌落忽明忽暗陷坑内的声声惨呼。
而作为将火攻引入夜袭的鼻祖,秦萧又怎么可能对此毫无防备?
因此对方的算计难有建树。
此时,终于有三三两两的贼人借着火把的光亮七弯八拐的来到能目视大营的距离,然而还未等他们完全瞧个清楚,就被拒马后冷不防袭来的木刺刺在胸口……
数日的训练,这些头脑看似简单的奴隶用起木刺,似乎也已经变得轻车熟路,有条不紊。
对方的气势再是一窒,甚至开始有人举足不前。
而营内武士则一起欢呼呐喊,士气大增。
见此情形,封不寒迫不及待道:“现在是否可以配合出击?”
秦萧断然拒绝,并从形势中判断出准备不周的对方今晚大概率无功折返,吩咐道:“立即赶往对方来时的道路两侧。”
封不寒此刻对他充满盲目的信任,打了个手号,数十人立刻由密林悄快的向道路摸去。
营地的战况依旧激烈,穿过陷坑的贼人越来越多。
只是这种激烈又呈一面倒的形势,每当他们穿过陷阱,总会被黑暗中拒马后不知哪里刺来的木刺刺中身体,人仰马翻……
而他们漫无目标朝前射出的箭矢,光从声音判断,也知中者寥寥。
拉锯就在这种此起彼伏的声声哀嚎中不断进行,秦萧等人早已移动到道路两侧的丛林隐藏起来,弓箭上弦,弩机紧绷。
再是数番攻势,没有寸进的贼人已经毫无斗志,黑暗里也不知是谁一声发喊,然后有人调转马头忙乱而退,随即越来越多……
同时,营内忽地爆发出一阵呐喊,暗处奔出上百武士呈追击态势,衔尾不放。
贼人见状更是心惊胆战,弓手仓皇搭箭还击,只是哪里还有什么准头。
而兵败如山倒,更多的人再也顾不上什么,纷纷拍马四散回逃,却又步调难以保持一致,总有人快,也总有人慢,拥挤下再次跌入陷坑之内的人马,竟比被截杀的都还要多上几分。
是谁这么缺德啊!
有幸终于穿过陷坑的众贼人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后来不及感到更多庆幸,连忙汇拢起来,朝官道快速奔去……
只是当他们经过来时道路时,又被两侧猝不及防的数波箭雨袭击。
浑没料到这里也有伏兵的贼人至此真的是魂飞魄散,没命的赶马来到官道又往前疾奔十余里,才敢下马稍作歇息。
可惜秦萧等人座下无马,不能进一步扩大战果。
回到营地,处处洋溢着振奋的喜悦之情,受这种气氛感染,两人也露出数日来难得的笑容,然而还没等他们将伤亡统计出来,就被一个面色沉冷的人找到:“封执事,几位管事请你与萧前去大帐议事。”
封不寒一怔,从对方的语气里感受到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萧亦然,同时忍不住暗暗猜测,战事方歇,这些数日来总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管事究竟要商议什么事呢?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