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车马走在路上,并不像行人般可以轻易绕开障碍,如果对方真这样做,他们将要把所用精力用在清除路障上,而抵达都城的日子也就随之延误。
“不过……”秦萧微微一笑,看向前方断然道:“不过我知道赵岩肯定不会这样做,甚至连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封不寒再是一愣,讶道:“为何?”
秦萧扭头看他一眼,嘴角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因为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封不寒皱了皱眉。
“诺,往简单里说,你们都是士,在你们骨子里,始终铭刻着身为士的骄傲,往大里说,你们想要在士这个阶层立足,就得遵守合乎礼法的行事准则,至少也不能卑鄙到为世人不容。”
秦萧说着一笑,轻夹马腹淡淡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不过是一名奴隶,做起事来自然没有任何负担,当然是怎么好用就用甚么。”
封不寒哑然,对他话中的自贬之意更是一时摸不透到底什么意思,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也不用这样贬低自己,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士的一员。”
“执事以为我是强颜欢笑?!”秦萧诧然的看着他静了小会,又点头道:“地位的低微,失落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但换个角度去想,这又何妨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会被禁锢在圈子里,瞻前顾后。”
封不寒喏了喏嘴角,很想问他将来如果真的晋升为士,是否又会就此改变,依循士的行为准则呢?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而是舒了口气转入正题,道:“诺,言归正传,既然你觉得赵岩不会使用截断官道的手段,那他又会用甚么方式?”
“还能甚么方式?不过是袭扰罢了!”
秦萧苦笑道:“袭扰难登大雅之堂不假,但却也是早已有之的战术,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又不露痕迹,谁又能真的指责甚么?唉,不知你是否发现,今日我们与赵岩的处境,可以说是完全的两相易处!”
封不寒深以为然的叹道:“是啊!前几日他明我暗,今日他暗我明,如果他也骤然袭击,确实令人难以防备。”
说完有意无意的朝车队后方张望一眼,希望他能就此给出些许透露。
其实关于后队这些拒马之类的用途,封不寒早从它的功用里猜出一二,只是实在想不透他要如何对这些平常只是用在城门处的器械加以更大发挥的利用。
难道要用拒马围起一道长长的防线?
然而秦萧对他充满暗示的询问视若不见,在自己的思绪里停留片刻,忽然道:“其他事情安排的如何?”
封不寒知他所指,收起淡淡的失望回道:“按照既定安排,派出几队人手外出打探对方动静,另外还有数队信得过的人马在前后和两翼遥距监视,防止有人悄然离队,只是……”
说着扫眼看向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车队,苦笑道:“如此大队人马难免事杂,也不可能连人出恭之类都要阻止监视,因此想要完全断绝联系,恐怕难如登天。”
秦萧也明白这是实情,无奈叹道:“唉!也不是要完全断绝,这么多人走在路上,目标极大,对方又怎么可能不会发现?只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努力,尽量不要放人出去与对方会合,将车队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一一告知对方,这就够了。”
“那我再去叮嘱一番,并不定时查点人数。”封不寒点了点头,驱马往后刚走出两步,又勒马停下,回首看向他犹豫道:“那个,我该怎么解释?”
“尽力而为罢!”
对于范嫣然的着紧,知道点内情的秦萧或许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只是这种事情,谁又敢百分百的大打包票?
特别是看到队伍的情况,他更感到一种深深的力不从心。
就如此时入目所见,前方道路一只懵懂无知的麋鹿纵了出来想要穿过官道去到山林的另一边,见到这么多人后呆立在路中央一愣的间隙,立时被一枝箭羽命中要害……
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喝彩叫好,兴奋的哇哇直叫,高声庆贺晚上又可以加餐!
这些人是范府的武士,纪律性却极其之差,相反那些奴隶的反应要比武士好上许多,让他稍微能够聊以**。
这里面许多人都是祖祖辈辈为奴,从出生至现在,可能还从没走出过采石场,十余二十年来,他们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眺望的是相同的崇山峻岭,此刻来到外面的世界,每一处景致对他们而言都透着一股格外的新奇,甚至包括那头以前从未见过的麋鹿。
不过在他们激动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中,却保持着正常的队形,更没有因此而耽误拉马推车的动作。
他们好奇的打量这个世界,但他们眼内依旧满含畏怯,并没有其余武士的那种放肆。
秦萧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身份的差距让他们不敢得意忘形,他们给这支被安详气氛感染而渐渐变得有几分懒散的队伍,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表象,难道他真的能指望这只知逆来顺受的上千奴隶?
秦萧苦恼的摇摇头,老实说,他对此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而从推测来看,近几日赵岩还需召集人手,基本没有精力对车队进行袭扰,因此看到眼前这些情形,他也干脆睁一眼闭一眼,不想让封不寒再加约束。
毕竟将整个队伍弄得死气沉沉,似乎并非是件好事!
但这并不妨碍他变得心烦意乱,只好把所有心神放在沿途跌宕起伏的风景里,稍解烦闷。
在这古老的世界,城外的天地依旧保留着诡秘动人的原始风貌,值此夏秋交替之际,处处可见成群的动物在远处的原野里漫步徜徉,享受着入冬前的美妙时光。
这条官道取的大多都是地势低矮的山丘,又或是平原旷地,因此虽然远处崇山峻岭,林木苍郁,近处的他们却走的是清幽宁静的坦途。
这也是秦萧为何敢如此大胆对众人不加约束的原因。
因为只要极目四展,一眼就能望到天际,任何事物都无所遁形,在这种白日里,偷袭绝对不是恰当的行为。
队伍在还算轻松的气氛下于黄昏时分抵达滦江的一股支流岸边。
选择在这里扎营,秦萧也有他的无奈。
装载重物且数量极多的马车注定了他们不能通过小道去到易守难攻的山谷之类,而人员的众多更注定了他们对水源的依赖,因此,他们只能选择这种宽阔且靠近水源的空地,哪怕这意味着放弃部分防御。
这条支流宽约十余丈,水流不疾不徐,河中水草茂盛。
碧绿的水草将河水映成青黛色,乍眼看去,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神秘之美。
河的对岸是一片草坪,更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青山,此时夕阳西照,倦鸟归林,给人一种慵懒舒适的祥和之感。
然而秦萧却无心欣赏,只等车队全部抵达就立刻忙碌的指挥众人安营扎寨。
在他以前的涉猎里,大概清楚结营有“六花”、“八卦”、“九宫”诸如此类的方式,但他并没有更深的研究,此时也只能依着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结了个六花营,将所有马车安放在河边的正中部,其余人马分成六组,呈扇形布在中军周围,远远看去,倒有种花瓣被砍掉一半的残败之感。
秦萧无奈的撇了撇嘴,暂时也只能这样将就应付。
而在安营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请来姚平吩咐下去,让一众奴隶拿上镐头之类的工具,在营地外围随意的挖上近百个长数米、宽米余的深坑。
所有的陷阱都胡乱布置,从外围想要来到营地,必须经过曲曲折折的绕行。
众奴隶得到命令,顶着整日赶路的疲惫立刻投入工作,尚幸肥沃的土地十分松软,不到片刻,比人还要高上几分的陷阱就挖了出来,然后又遵照吩咐将两头削尖的木桩钉入陷阱,并将一部分拒马随意的安置在陷阱之间,拦住部分来路。
整个营地外围布置得就似迷宫一样。
秦萧的脸上总算现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浏目四顾,却并没有看到范嫣然的踪迹,猜测她可能早已躲入某顶帐篷。
“这是为了防止骑兵偷袭罢?”一直饶有兴趣关注着这一切的封不寒终于出声。
如此一目了然,还用问吗?秦萧甩给他个没好气的眼神,又让众人将其中一些陷阱架上枯枝,铺起草皮,完全做到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封不寒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杵,忙完此处又随他来到岸边,看着众人将栅栏用绳索系在两端,垂直着抛入河道。
“这是何意?”这次他换了个方式发问。
“防止对方从河道对岸泅渡过来里应外合。”忙得焦头烂额的秦萧刚解释完,然后看到对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顿时气了个半死,在心底将他好一番腹诽。
等到忙完这些,最后又令众人在陷阱与营地之间挖上壕沟,沟后架设拒马,至此,奇怪的工事构造就这样首次出现在另一个时空。
“当真是固若金汤,教人叹为观止!”封不寒眼里尽是激赏之色,啧啧叹道。
亲身示范的刚指点完一名奴隶只需躲在拒马后用长达数丈的木刺狠狠扎向来袭之人,秦萧将木刺重新交到对方手中,直起身子看向远方,深沉的狠狠装上一把道:“这一切都还有待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