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黑暗中只能依稀看清范嫣然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神情。
秦萧没有接话,知道她肯定还有下文。
“或许在你们看来,就算我再费尽心力,只要某日出嫁,所有事情都变成一个笑话,那些隐藏在明里暗里的范氏族亲,远房表亲,都会立刻跳出来对我不遗余力的横加指责,力求瓜分父母给我留下的产业!既如此,又何妨撒手不管,让舅家成为我的最大依靠呢?
可是你们根本就不明白,我对这些身外之物毫无兴趣,我之所以如此辛苦,只因知道对我而言,此生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让我去做想做的事,为此,我可以等待十年,可我却再也等不起了……
你也知道,很多人在我这个年龄,早已嫁为人妇,而若非你的出现,我一度也以为此生再无机会。”
那倒未必!
秦萧不自禁的在脑海中勾勒出她虽曼妙却仍显青涩的身材,暗忖其实你还可以再养上两年,此时范嫣然的话语再传入耳中。
“而想要做成此事,首先需掌握范府,这样我才能再无顾忌的利用手中权力让他人为我效命,不再被人掣肘。”说着自嘲一笑,续道:“你也曾经看到,表兄盯我盯得有多紧。”
毫不掩饰的说完这番话,范嫣然朝依旧全无反应的他瞟上一眼,随着沉默片刻,忽然道:“萧!我俩来做笔交易,如何?”
恐怕这才是你今晚不辞艰辛来到此处的最大缘由吧!秦萧暗地一叹,就像此时才清醒般的故作愕然道:“交易?甚么交易?”
“你帮我,我也助你!”
范嫣然回答得干脆利落,接着带有几分淡淡自信的道:“或许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在宫内亦认识不少人,或可助你脱奴,亦未可知呢。”
秦萧心中一动,反问道:“助我脱奴?他们的权势比安定侯还大吗?”
“或许罢!”范嫣然顿了一顿,给出个略显奇怪的答案。
秦萧心念电转,追问道:“既如此,那这次的事情你为何不直接请对方出面?反而如此大费周章的冒着成败难料的风险,非要自己解决?”
“我不想麻烦对方。”
秦萧再也忍不住的哂然笑道:“有关你一生幸福的事都不愿去麻烦对方,现在却又要因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去打扰他,这怎么说,似乎都……”
范嫣然恼羞成怒道:“我不想为自己的事去麻烦对方,但并不妨碍我替别人去向他求情,这两者有本质区别,好罢?”
早这样说不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秦萧心中暗笑,看来她为了和我做这笔交易也是下了血本,却不知是什么难办之事?心念至时,话从口出:“那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替我度过难关,真正在府内树立权势。”
秦萧皱了皱眉,又等了片刻见她依旧没有下文,讶道:“就这?”
“就这啊!”这下反轮到范嫣然变得诧异起来。
秦萧失声笑了出来,轻咳道:“我说主上,如今你不是已经在府内确立了独一无二的权势吗?至于度过难关,此刻我们也正在不遗余力的进行中,结果嘛……又岂能尽数预料?不过怎么说,这笔交易对我似乎都很划算,你确定这就是交易的全部?”
范嫣然嗤的一声,道:“你以为度过眼下的事就万事大吉?这种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你可知道,为何当日我在府内宣布重掌范府,可除了范伯等人,余者应声寥寥?”
“为何?”秦萧一怔,脑中迅速回想起当日的场景。
范嫣然满是嘲弄的轻哼道:“因为他们在等,等一个此刻或许正在赶往都城的人。”
秦萧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令舅?”
“除了他,还能是谁?”范嫣然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难掩对众人愤恨的道:“十年的掌控,早让众人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所有人都在观望,没人相信我能长久掌事。”
秦萧默然片刻,轻声道:“就连你也对此有所怀疑,不是吗?否则你又何必迫不及待的逃出雍都,躲在此处。”
“或许罢!”范嫣然回答得有些无力,过了一会,再续道:“我跟随前来,是着实对此事关注,并非因为害怕,要说害怕,也不过是担心会将事情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他还是我的舅父,我曾经有想过与他好好商议,可……”
说着陷入自己的思潮顿了片晌,道:“可每每想到在他眼中,除了家业产业,对我又何尝有过半分亲情?至此我不得不接受现实,若想达成自己的愿望,总要付出代价,可这种事情,但凡有一丝可能,我怎好亲自出面呢?这样又叫旁人如何看我?唉……因此我希望你能帮我。”
至此秦萧算是听明白了,她就是既想得到好处,又想落个名声,推一个人出来将事情挑破,将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博取世人的同情。
只是有一点他很纳闷,为何这个人前伪装的小女子,面对自己总是一副吃定的样子原形毕露呢?自己真的这么好欺负?
秦萧暗暗叫屈,不过倒也无意戳穿她潜意识里的逃避和面对自己的各种小算计,对她话里透露的过往更是毫无探听的兴趣,前后微加分析,宽慰道:“如果他够聪明,就会在这次的事里选择放手。”
范嫣然却没这么乐观,只是心死般的淡淡道:“你没有见过他,不会明白他对财物的控制欲,还有薄凉。”
秦萧一愣,终于被勾起心中的好奇。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作为外甥女竟会对舅父有这样一个评价。
但对方没有说的意思,他也不好贸然发问,思索一番,反问道:“为何不找封执事再或范管事?所有的家业本就属于你,无论从情理还是法理上都无可辩驳,而他们作为府内的老人,似乎比我更要合适。”
范嫣然默然,片刻,幽幽道:“在你心里,是否觉得我很奸诈可耻?”
“这个……”
就在秦萧还在沉吟着到底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对方已经先声道:“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不希望在他们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至此他的疑虑尽去,爽快道:“诺!我答应你!”
范嫣然的反应明显慢上半拍,顿了顿,才不敢置信般的脱口道:“真的?你没有别样要求?”
“怎么?”秦萧呵呵笑道:“你是否觉得我答应得太过轻松?那我俩大可重新进行一遍,我保证可以演出极其为难的样子,最后才半推半就。”
范嫣然噗嗤一笑,“才不哩,你肯定是想趁机反悔,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这才像个青春少女嘛!秦萧暗一感慨,轻叹道:“其实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主上,为主上效命本就是我的职责,更何况你还将我放在几乎对等的位置,光是这份恩遇,就教我绝无可能推拒。”
范嫣然一怔。
阶级观念在这个时代根深蒂固,她又怎么可能例外?顶多也就是相较于旁人平时对奴仆好些,那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变成这样?是他对人的尊重引导自己不由自主的尊重对方,还是……
此时秦萧忽然起身告别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不由一急的下意识道:“啊?你别走!”
“嗯?”秦萧正在活络四肢的动作停在那里,片刻,转过身子盯着她的身影似笑非笑道:“主上不会是真想留我在这……”
“呸!”范嫣然也发现自己话中的淡淡暧昧,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忽然变得滚烫,幸好现在是晚上,对方察觉不到,庆幸的平复了下起伏的心潮,娇弱道:“你在胡思乱想甚么?我……我只是一个人有些害怕。”
秦萧暗笑,质疑道:“所以呢?那还不是留我再此过夜?”
范嫣然羞恼的猛一咬牙,提高音量反呛道:“诺!但你可以睡在洞外!”
秦萧吓了一跳,难以置信道:“不是罢?!现在秋季将临,洞外露重风寒,你是想害死我吗?”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范嫣然也摆出大小姐的脾气,不管不顾。
秦萧哑然无声,好片刻才无奈道:“好,好好好,你是主上,自然甚么都听你的,只可惜我们这些命贱之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范嫣然听他说得凄苦,不禁心下恻然,直至看到他说着就朝远处走去,连忙心急的问道:“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解决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事情。”秦萧说着顿住脚步,回首笑呵呵道:“怎么?主上也要一同前去吗?”
范嫣然怔在当地花了好片刻才醒悟他所指的含义,不由脸上再是发烫连声暗骂无耻,而对他的那些同情也随之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