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关于昨夜之事,却不知赵岩会否对安定侯提及,当然,他应该猜不到此事到底何人所为,或许只会认为是附近马贼流寇袭击,但你也知道,这种策略在当世罕见,可成效却极好,因此难保安定侯以后不会将其变通,用在各处。”
秦萧陷入沉默,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如果可能,他真的希望从未使用过这种战术,因为接触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被众人发现其中的奥妙并接纳吸收,而这,可是他在当世的立足之本啊!
唉!凡事有利有弊,自己又能奈若何?
秦萧暗地一叹,只听封不寒又道:“不过或许你有所不知,安定侯此人据说对所有事情都极为……嗯,挑剔?唉,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凡事追求极致,容不得半点瑕疵,因此在这种前提下,赵岩又未必会将此事讲与他听,可……
可他昨夜损失惨重,如果还想继续完成阻截,必然就需回城增调人手,那么必然就要对此事加以解释,那他是如实相告,还是另寻它由?”
说着侧首沉思片刻,最后无奈一叹,苦笑道:“如此细想下来,就连我都难以判定他究竟会怎样面对。”
秦萧默默听着分析,早已心生不满的暗自忖道:有什么话,就不能一次讲完吗?而抱怨过后再顺着对方的思路,心中复又燃起几分希望。
因为从陈述中可以看出,赵况或许就是后世所谓的处女座性格,挑剔、洁癖、凡事追求完美,更不能容忍失败,如此之下,赵岩还会如实相告吗?
秦萧认为未必。
要知坦诚是建立在忠诚、信任以及地位不可动摇诸如此类的基础之上,或许赵岩对他的君侯很忠诚,很信任,但他在君侯府的地位真的不可动摇?
事实似乎恰好相反,从当日马厩听来的只言片语可以猜测,赵岩在侯府并没有至高的权势,而最直观的则是,他负责跑腿的行为完美的诠释了他在君侯府的地位。
他或许深受器重,但他仍未达到顶点。
这样的人行事难免患得患失,他想要博取更进一步的信任,就必须将上峰交代的事情完美无缺的办成,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昨夜的事情算完美吗?那简直就是败笔。
因此,赵况这样的性格碰上赵岩这样的顾虑,也就有很大可能并不会如实相告。
至于对方究竟会找出什么借口,这就让人无从揣测了。
而在他默默分析的过程中,封不寒扫他一眼,转而问道:“明日就要抵达邙山,届时或许会马不停蹄的就要开始返程,依我想来,赵岩虽然在昨夜损失惨重,但肯定不会就此放弃对我等的暗暗阻挠,你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听到这话,范嫣然立刻露出倾听的神色,经历过昨夜之事,她对秦萧的能力几乎已经到了盲目信任的地步。
“有一点头绪。”秦萧收回先前的思绪,顿了顿道:“只是如今邙山到底甚么情况还不得知,不如等明日清楚后再议罢。”
范嫣然脸上掠过一丝不满,气嘟嘟的似乎很为没有先一步知悉计划而感到失望。
而说完这话,秦萧则再是暗地告诫自己:等此次事了,真该好好隐匿一段时日,否则再这样处处逞强,恐怕最后得不偿失。
封不寒听完他的回答点了点头,未加追问。
一路无事。
翌日将近午时,众人转过大道的一处拐角,巍峨高耸的邙山像个巨人般赫然出现眼前。
我又回来了!
秦萧望向高山,想起当日离开邙山赶赴雍都时的誓言,不由暗地苦笑:没想到竟如此之快!而身份亦丝毫没有改变——
他依旧还是一个奴隶!
邙山也依旧还是那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忙碌,只不过今日忙碌之事,变成了将雕琢和打磨好的石料搬过河流,运送到大道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之上。
近百辆马车一字排开,车队迤长而声势浩大。
当秦萧等人抵达之时,装车已经接近完毕,马上就要动身启程。
负责此次押运的是邙山居于姚监领之下的另一管事,以及百余名采石场的监工,可见发生上次那事后,众人都知时间紧迫,不容有失。
若是平时,都是随便派个头领,附带数十人就出发上路。
这种沉重的石料,就算是沿途马贼,也没人会打主意。
正在居中调度的姚监领看到他们到来,连忙放下手中事务,殷勤的将几人请进上次众人赶马离去处的会客大厅。
在来的路上,秦萧早从封不寒处打听到姚监领名唤姚平。
简短一番寒暄,姚平看着他笑道:“萧,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见面,凭着你此次能与封执事一同前来,相信你在都城也是受到重用,哈哈,好好干,当日我便早知你必非池中之物。”
这也能看出来?秦萧一怔,回过味来这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
果然此时姚平已经扭头转向另一侧,疑惑的微微一顿,揉着眼睛道:“主……主君?我没看错罢?”
“姚伯好,正是嫣然。”范嫣然浅浅一笑,话里尽是温婉之意。
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态度,秦萧当然暗地嗤之以鼻,如果没有记错,范嫣然上次来采石场可不是这个样子,当时她的清冷和拒人千里,自己如今可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得到确认,姚平立即不顾劝阻的重新郑重见礼,然后趁机将心中的疑问抛出:“主君与封执事今次前来,该不是游山玩水这样简单罢?”
……
赵岩仰躺在草地望着头顶的一方天地,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纵然是在君侯派他完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他也不会这样。
他的脑袋此刻空白一片,只觉一切恍若梦中,又觉一切那么真实,却完全没法将所有事情理出个头绪。
恍恍惚惚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冷漠的面孔,那眼神残酷阴鸷,正直勾勾的凝视着他。
赵岩心中忽然吓了一跳,身体也猛地弹坐起来,将前来正要向他禀报的门人也惊得一呆。
“执事?”来人试探的小声唤道。
清风徐来,赵岩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旋又暗骂自己真是胡思乱想,连忙忍住浑身疼痛定了定心神,沙哑道:“伤亡如何?”
来人见他似乎没有异样,刚刚放下的心神却又被问话提起,面色一苦道:“损伤两百余人,便是剩下这五十余人,也是伤者近半。”
赵岩皱了皱眉,就算对方不说,光是周围不断传来的痛吟,他也知道情况好不到哪去。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到现在都有点弄不明白。
最合理的解释,是昨夜遭遇了附近的马贼,可凭着直观判断,马贼大多只图财货,并不会像昨夜那伙人一样痛下杀手,处处要命,那这到底该怎么解释?难道真遇上一群杀人取乐的凶徒?
或者是封不寒等人所为?可据自己了解,封不寒为人虽然狂放不羁,总还有着身为士的清高,这种下三滥手段,又如何可能使的出来?况且对方顶多不过百来人,昨夜可是声势浩大的兵出四路。
若非自己还算机灵,如今恐怕也已经身在鬼门关,回想昨夜的惨烈场景,整个脊背不由都森寒发冷。
来人见他默不作声的双眼再次失神,不由小声出言提醒:“执事,你可猜知昨夜是何人所为?”
“砰!”赵岩一巴掌拍在身旁草地,大怒而起,喝道:“我怎么知……还能是何人?除了马贼,你还能想到其他人吗?!这些该死的马贼,怕是享福太久,早忘记能在沿途立足,究竟是得了谁的关照!”
近处十来名武士被他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一个个侧首诧异的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纵然心里对他的莫名怒火或多或少有点不屑,却又大气也不敢透上半分,当然更没人去对他冷嘲热讽,自触霉头。
君侯的脾气他们清楚无比,现在事情弄到这个地步,追究起来,他们全逃不掉。
来人恨不得自己打上一个耳光,惩罚自己的多嘴,可如今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赵岩恶狠狠说完,趁机平息片刻,沉声道:“给我将所有人散布出去,寻找马贼踪迹,告诉他们头领,三日后来清玉集碰面,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连命都不要了,竟敢对我下手!”
来人应下,再事无巨细的请他拿主意道:“如果他们不来呢?”
赵岩瞪着一夜未睡布满红丝的眼睛斜他一眼,嘴角勾出充满残忍意味的表情,森然道:“那就告诉他们,安国自此之后再无他们半寸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