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纹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摞奏折,乌黑色的砚台上搁着一支圆润光滑的毛笔,两三只宫灯尽燃,摇曳出灼灼花火,照亮一方天地。马将军在皇上面前微微躬身,面色沉静似水。
“你看他怎么样?”皇上轻轻地说。看不出是期待还是无所谓,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毫不在乎,但目光中偏偏又带着一股执拗,隐在这份平淡之下。
“将才。”
皇上点点头,马将军微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他说的确是实话,此次平叛用时不过半年,与以前相比神速无疑,又偏偏每战必胜,无一失败,缴了不少好东西回来。稔王也是战利品之一,被装在高高的囚车里面一脸悲恸,皇上特地把他和敬诚亲王安排在一个牢房中,方便他们久别重逢。眼下兄弟俩正在牢中抱头痛哭,看着对他们手中发馊的牢饭虎视眈眈的老鼠们,含泪把高家十八辈都骂了个遍…..
说起来,也是被皇后圈弄,皇上玩弄的可怜人。
“若朕将兵权交于他,你看可合适?”皇上语出惊人,“不必忌讳。”
这是个送命题,自古掌权之事都是君臣大忌,况现在皇上大权在握,没有随便送出去的道理。马将军沉默,他为人向来谨慎,且任职数年,最会度量君心,皇上能将此等密事问他,多半是心中有了主意。前思后想,他定神道:“世子行军打仗再厉害,终究资历太浅,难以服众,不易操过急。”
“可是朕等不了多长时间了……”皇上慢慢横纹遍布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马将军一惊,刚要说话却被皇上摇头制止。只见皇上拿起一个玲珑精致的墨台放在手中:“你不必同太医说那些没用的话,朕的身体朕心中最清楚,但是好是坏不能透出风声,否则暗中会有人蠢蠢欲动,给太子带来危险。太子生性鲁直,宫廷诡计他玩不过来,好在生性不坏,若上位后有良臣辅佐,这天下便无虞。”
说到底还是太子的竞争对手太少,若是他能多得几个皇兄皇弟一起生活,不信他不练出一身钢筋铁骨。但皇室斗争弱肉强食,谋人心,知进退,懂得失从来都是皇子的第一标准,太子显然不及格,很有可能会被人当枪使成为第二个稔王过敬诚亲王……..所以这两种情况只能对半开。
叶致真是送上门去的救星,现在的兵权一小部分在马将军手中,另就是在皇上手里,可是他日皇上去后,大权落到太子手中,若太子再偏信什么奸臣谗言把兵权交出去,那么大汉江山可真是要易主了。所以皇上只能提前为此做好打算,找一个人来代太子掌权,这个人选不好找,首先不能太老,太老有可能死在皇上前头。其次不能与后宫有太大牵连,这一点马将军不及格,他的女儿是未来当皇后的人,一个不慎就成第二个高家。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真材实料,皇上才不会将皇家天下的命脉握在一个绣花枕头手里。所以叶致出现的真巧,真妙,全然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他最合适不过了。”皇上像是有些累了,放下手中的墨台,半个身子靠在椅子上,“一则瑞都王爷是为了大汉而亡,想必叶致的品性不会差。二则他的才能你也看到了,放眼望去无人能与他比肩。三则…….”
说到这,皇上突然一顿,手指抚上额头,良久半是无奈道:“他若要服众,朝中必要有根基,但根基过重,难免主次颠倒,乱了秩序。这兵权不能一直握在他的手里,权力最终还是要收回皇家,交权之时若有什么意外…….”
马将军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慌,脱口而出:“叶致不会……臣失言。”他心中大为懊闹,皇上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的说下去:
“除去高家朕用了太多精力,动用了非常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引发了稔王的叛乱,折兵损将。朕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子?大汉之外有匈奴盘踞,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内乱。”
话毕,他一双眸子流水般转向马将军:“朕今日说的话,你可明白?”
“明白。”马将军别无他话。
皇上不愧是天子,亲手扶植叶致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去毁掉他,所谓君心,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在利弊中权衡。有权势者,不可留;危皇威者,不可留;动人心者,不可留。这话皇上说的隐晦,看似是为大汉未来而担忧,实则是在告诉马将军,若叶致真的有一天心存二心,宁可不顾一切的除去,也不能任其膨胀。
至于如何除去,皇上没有暗示,马将军也想不到。只是皇上无比淡然,好像万物尽在掌中,这个机会不必他亲自去创造,届时势力与势力间的碰撞自会产生火花,他们只要把叶致放在中间就好。
“既如此,便不要泄露出去。”皇上淡淡道,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下去吧。”
做礼时,马将军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嘴角不动声色露出一抹冷笑,什么担重任,不过是太子的垫脚石罢了,话说起来,当初的瑞都王爷,何尝不是当今皇上脚下的一颗石子?闻名天下又如何?临终了,还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坐取渔翁之利?想起瑞都王爷的死,马将军心中渐渐泛起一阵恶寒。
窗边的君兰悄无声息的舒展花瓣,一点橙黄格外动人心弦,皇上凝视良久,喃喃开口:“老六,你忠君爱国了一辈子,会理解朕的。”
王公公进来,恰巧听见他这话,嘴角溢起一丝讥讽的笑:我的王,当初您选择隐没瑞都王爷死因时,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