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还习惯吗？”
坐在副驾驶上，单手撑头看着窗外的沈沛，看腻了一成不变的隧道投影，扭过头去看向赵灯。赵灯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制服，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带着黑色的皮手套。
“一开始有点不习惯，现在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赵灯淡淡地说着，右手食指轻轻扣着方向盘。“你的技术真的很好。”
“当初上学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沛嘟囔着，“自打我入学，全校第一还换过别人了吗？”
“说起来，当初似乎有个低你一届的后背，总是找你茬的那个。”赵灯回忆着曾经那段没心没肺的日子，语气显得有些柔和，“现在在南区当药剂师。”
“啊……好像叫陶沾是吧。”沈沛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当初是个愣头青，成绩还不错，和你一样。”
赵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在学校的时候，似乎在你印象里形象很差。”
“是谁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要把我眼珠子抠出来的？”沈沛撇撇嘴，“我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到底怎么招你了？”
“那个时候看你太装逼了，很不爽。”
“明明更装逼的人是你才对吧！”
“看你年纪轻轻连跳两级还做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很来气。”
“我看你一头黄毛制服从来不系扣还来气呢。”
“所以不是正好打一架吗。”
“你以为我想和你打吗！后来好几天我手都不方便做实验好不好。”
“那我后来不是也给你赔礼道歉了吗。”
“叫了十多个同班同学一字排开站在我们医学院门口跟约群架似的，那也叫道歉？”
“人多显得我有诚意。”
“那你还真是诚意满满啊。”
开往南区的车上，赵灯和沈沛两个人在虚伪艳丽的隧道投影下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回忆着模糊记忆中那段难得轻松的校园时光。在军校的日子很苦，很早就要起床训练，很晚才能收队回屋。日常课程已经排得很满，剩余的时间还被集训和任务压得没有一丝空隙。可即便如此，现在回想起来，那仍是一段令人珍惜感叹的好日子。
那时的赵灯绝不会想到自己能和沈沛成为朋友，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受惠于他，右臂失而复得。
那时的沈沛也绝不会想到毕业之后仍能和赵灯重逢，两人交集很少，却一起经历了很多。
“说起陶沾，”赵灯说，“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什么联系。前阵子看过他新发表的一篇论文，感觉水平还可以，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他倒是和我说起过你。”
“哦？”
“有阵子我去南区出差，偶然间碰到他，聊了几句。他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跟进你的研究，很期待能再次和你见面。”
“我印象中似乎之前每次见面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这是当然的。”赵灯轻轻勾起嘴角，“他也算是天之骄子那种类型的，从小娇生惯养不说，从上学开始就是第一名，结果上了大学碰到你这个怪物，自尊心当然受不了。”
“从来没关注过他的排名，这很重要吗？”
“所以说，这就是你招人讨厌的地方啊。”赵灯叹了口气，“你觉得理所当然能做到的事，便不会关注更多。陶沾万年老二的外号自大入学就没被摘下来过，他当然每次见到你都脸色不好了。”
沈沛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隧道的投影由连天草原换成了碧蓝海岸。这是由北区正式进入南区辖地的标志。来往车辆比之前更多了些。赵灯开的是他的私人用车，黑色低调的车身混在车流中，毫不显眼。
“其实队长是很关心你的。”在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赵灯突然说道，“他专门叮嘱过我，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
“不惜一切代价？”沈沛轻轻笑了一下，“这有点夸张了。”
“一点不夸张。”赵灯挑了挑眉，“因为他派了我来。”
“哇，赵灯灯，没看出来你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啊？”
“你是真的在北美待太久了。”赵灯并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反而平静地回着，“事到如今，整个北区分部，最适合完成对你护卫任务的人，当然是我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况且，队长也提前联系了陶沾。”
沈沛叹了口气：“队长想得还真是周到。”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把你丢到南区去。”赵灯打了把方向盘，绕过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事故点，“南北基地医疗组的技术交流本身就是每一两年都会进行一次的事，你作为北区分部的精英，被派到南区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我本身对南区很熟悉，那边的人员情况我都有备案，加上陶沾这个人，队长之前也已经做过详细的调查，为人可靠，在考虑了所有因素之下，才同意你这次的行动的。不然你以为呢？”
“既然考虑得这么周密了，为什么匆匆忙忙得连见一下我负责的驾驶员都不行？”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灯耸耸肩，“不过队长最近沉迷于当坏人装反派的人设，估计没少被福队长骂，搞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经历了六个小时的漫长车程后，终于在将近深夜十点的时候，抵达了南区分部基地。车子刚刚驶进停车场大门，沈沛便傻了眼。
道路两边整齐列队排开的穿白大褂和黑制服的人，加起来差不多得有三十个，看这架势估计整个医疗组的人都在这儿集合了。两列人中有扯着横幅，上书“热烈欢迎北区分部药剂师沈沛莅临指导”的，也有手捧鲜花彩旗欢呼呐喊的，沈沛眯着眼睛看了看，怎么还有举着印着自己证件照的小扇子的？
就连赵灯也傻了眼，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停车，他把车速压到最慢，扭头看着沈沛：“这什么情况？”
沈沛眨眨眼，也是一脸懵逼：“我还想问你呢？”
“不是都说了要尽量低调吗？怎么回事，难道队长没说？”赵灯难得一见的有点没底，低声嘟囔着，就见欢迎的队伍中冲出来一个人拦在车前，然后打着手势要让赵灯的车跟着他走。那人一路小跑，引着赵灯的车停在指定的位置上，然后迅速绕到车侧，为沈沛拉开了车门。
沈沛咳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制服。领带有些歪了，他略微理了理，下了车。
后面的大部队也已经跑到跟前了，一个个跟来参加偶像应援似的，以沈沛和赵灯的车为圆心在半径一米开外围城一个圆形，都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什么，语气都挺兴奋。
偶尔有一两句漏进沈沛耳中，比如“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好帅啊！”“他刚刚看过来了！”之类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南区分部的队长陈绿酒从人群中挤过来，走到沈沛身边和他用力握手：“接到郑队电话，听说派过来的人是你，我们这边的小姑娘们先是坐不住了，后来我发现我们这边的小伙子们也很激动，可见你魅力很大啊。”
医疗组的组长马江阔也凑过来和他握手：“我们这边的人，基本上没有人没读过你的论文，所以听说你要来，我们抽签选出了这些人来接你。”
沈沛眨眨眼：“抽签？”
“本来说只有一级药剂师来迎接的，后来二级和三级的一听说就不干了，给队长投诉我们搞特权阶级。其实我们哪里搞了啦，全部的人都算上那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全体医疗组算上预备队集体抽签，抽到了这三十个名额。”
一向游刃有余能言善辩的沈沛面对如今这样一番情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先表达感谢，又再次表达感谢，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热情的迎接。
“我还有一个不讲理的请求，不过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啦。”马江阔笑眯眯地看着沈沛，“不同意也没关系哦。”
“您尽管说。”沈沛微笑。
“我们这边的小姑娘听说你要来，激动得不得了，老早起来就准备了，能不能和她们先合个影？”马江阔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拍了拍沈沛的肩膀，“她们老早就和我讲啦，说要花很长时间化妆，下午一下班就都冲回宿舍画花脸去了。”
这是一个身高比沈沛略矮一些也略瘦一些的男人，和陆南差不多年纪，笑起来的样子像上古传说中的狐仙，有点好笑又有点和蔼，很难让人拒绝。
“呃……我是没问题啊，她们不嫌弃的话就好。”
“哦哟怎么会怎么会，你的大名我们老早就有耳闻了耶。”马江阔朝站在一边的队长陈绿酒使了个眼色，得意的神情盖都盖不住，意思是你看我厉害吧，大名鼎鼎的沈沛也无法拒绝我的请求。
他朝那叽叽喳喳的圆形挥了挥手，呼啦一群人便围了上来，下一秒，沈沛便被挤到最中间，身边围了起码十个激动的小姑娘。队长陈绿酒负责掌机，合影一口气连拍了二十多张。
“从里面选个最好的出来。”这是他后来给出的解释。
“那个，能，能请你签个名吗？”
合影结束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沈沛身边响起，他扭头看去，一个穿白大褂的二十多岁的女性药剂师正站在旁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沈沛的袖子。
“可以啊。”沈沛笑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厚厚一沓纸，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对方把自己曾经发表过的论文全都打出来了，这才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可以全签吗？”对方又问，依然是怯生生的语气，提出的要求可一点不客气，“你所有的论文我都看过，都很喜欢，实在挑不出最喜欢的一篇，所以都拿过来了。”说着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个纸箱。
“呃……好啊。”沈沛倒是没多想，在每一篇论文的扉页签了名。刚签了五份，想抬头喘口气，却看见自己面前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排好了长队，每个人手里都至少拿着一篇论文。
“哎呀……我本想说第二个不讲理的请求来着。”马江阔站在沈沛身边，一手帮他拖着论文下端方便写字，另一只手又拍了拍沈沛的肩膀。“我们这里的小姑娘小伙子们，都很喜欢你写的论文，和我嚷嚷着想找你签名吵了好几天了，还得请你帮帮忙。”
那天晚上，南区分部有幸抽到幸运签的药剂师，别管是一级二级三级还是预备役，人手一份沈沛亲笔签名的论文，外加和沈沛的单人合影，回宿舍的时候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送走了激动的应援团，南区分布的队长陈绿酒终于能有机会和沈沛再说上话：“你们开了一天车过来，应该很累了。我送你们回房间休息，饭菜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到时候会送到你们房间。”
是个很体贴的男人，知道赵灯开车很累，沈沛签名合影做一个偶像也很累，所以免去了一切应酬，让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沈沛很是感激，和赵灯跟着陈绿酒来到房间。依照郑白衣的要求，陈绿酒将两人安置在一个房间里休息。
送走了陈绿酒和马江阔，之前那一个小时始终被排斥在人群之外的赵灯终于有机会和沈沛说上话：“没想到你这么有名啊？”
“我倒是知道自己有名，但是没想到南区分部这么热情。”沈沛倒是已经习惯了，“之前新年舞会的时候，有个这边的药剂师来找我签名合影，我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没想到这边人都是这个路子的。”
“还真有人找你签名合影？”
“以前参加过一些交流会研讨会之类的，总归还是会有些人这样做的。”沈沛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边解着领带，一边伸了个懒腰，“我可是快要饿死了，一起吃饭吧赵灯灯。”
“我先检查一遍房间和外面。”赵灯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沈沛，“原来只知道这次任务挺难，刚刚看到那番情景，终于知道队长给我布置完任务以后为什么会偷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