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是被一阵粗暴的摇晃惊醒的。那时他正梦到自己住在黄金宫殿中，花园里种满了金香，身边围绕着七十二个美女给他表演联欢节目，猛地就感到地动山摇，黄金宫殿也震塌了，金香被连根掀翻，七十二个美女也都吓跑了，联欢节目才刚刚演到一半。他很不高兴地转动眼球，艰难地睁开眼。
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穿黑色制服的身影，比身影更熟悉的是从食堂带回来的盒饭的香味。沈沛吸了一口口水，趴在办公桌上的上半身僵硬地挺直。
“一点都不温柔。”他嘟囔着，揉了揉眼睛，视线终于集中起来。“嚯！”
站在他身边的赵灯，照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微长的头发被撩到脑后，露出额头和眼角的伤疤。脸还是那张不近人情的脸，态度也还是那个爱答不理的态度，唯一不同的，是整个右臂的袖筒，空空荡荡地垂在一边。
沈沛眨了眨眼睛：“你……换发型了？”
赵灯难得笑了一下，像万年冰山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他左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沛对面。
“你挺会说话的。”他说。
沈沛挠了挠头：“怎么弄的啊？”
“你说发型？”
“嗯……对，发型。”
“抹上发胶用手往后随便呼喇两下就行了。”赵灯说着，看着他的眼睛。“回头我把发胶牌子发你。”
“那真是太感谢啦。”沈沛的眼神不自觉地看着那条空空荡荡的袖管，“那么，我再问你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你说这个？”赵灯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像是在看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出了趟任务，丢了条胳膊，就是这样。”
“什么任务这么凶残啊，你不是都转文职了吗？”沈沛一边打开饭盒，闻了闻饭香，一边问道。
“不能说。”
“我就知道。”他捡了块肉丢进嘴里嚼着，“那现在怎么办，装条机械臂吧？”
赵灯摇摇头：“机械臂是有资格参与实战的战士才会被配装的，我是文职，军部不承担这部分职责。”
“军部是不承担啊。”沈沛喝了口汤，“可是哪有文职被派出去参加秘密任务的。”
赵灯耸了耸肩，没说话。
“队长也不管吗？”沈沛看了他一眼，又问。
赵灯依然没说话。
“我懂了。”沈沛三口两口把肉排吃完，又抄起另外一只饭盒把里面的沙拉胡乱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儿，顺带着剩下的汤一同掖进胃里。
啪地一声，他把饭盒敲在桌子上，抹了把嘴：“我帮你做吧。”
赵灯叹了口气：“能做这个的医师很多，不是这个问题。”
“我知道，但是其他人的技术都没有我的好，而且我还不收费。”沈沛把三个饭盒整理好，叠摞在一起装进袋子里，推回给赵灯。
“你什么意思？”赵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就是，我亲自帮你设计一条最合适你的机械臂，亲自给你装上，不收你费用。”沈沛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口味了，好吃。”
“我不能接受。”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赵灯说道。
沈沛单手撑头看着他：“你刚刚心动了吧，明明就是心动了吧。别跟我客气，反正我钱多到花不完，大不了算我借你的，以后你每个月发了工资慢慢还我就是了。”
赵灯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那，预算大概是多少？”
“我可贵了。”沈沛语气夸张地吓唬他，“我的技术你是知道的，多少人排队高价求我做我都懒得做，我是什么人啊，联盟顶级药剂师，负责三个驾驶员的天才啊我，你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奖金是多少吗？你知道现在有多少高级私立医院已经在预约我了吗？你知道我亲自设计一条机械臂意味着什么吗？唉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啊。”?赵灯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回什么。
“所以啊赵灯灯，你得好好活着，恐怕你这辈子都要打工还我钱了。”沈沛笑着说，“不还完钱不准死。”
赵灯握紧左拳，下定决心般点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会尽快还你钱的，哪怕不娶老婆也会还你钱的。”
“别不娶老婆啊，不至于不至于，钱慢慢还没关系，老婆该娶还是要娶的。”沈沛赶紧给他宽心，看他站起来拎起饭盒袋子就要走，又叫住他，“哎！先交个定金吧起码。”
赵灯掏出钱包，单手撑开：“多少钱？”
沈沛张着嘴仰头想了想，继而笑道：“那就你用的发胶，给我一瓶新的就行。”
*
真有意思，沈沛想。有什么任务是必须要赵灯一个文职军官去做的，而且还失去了一条右臂？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屏幕上王一一的训练数据，想着赵灯刚刚说过的话。
按照郑白衣的性格，手下的人出现这样的意外，一定会全力帮助。他不出手，只有一个原因，便是避嫌。
在军校时，赵灯成绩普遍优异，毕业后直接进入勘察队，也算实战老手。后来调到郑白衣身边做文职工作，但底子终究还在。郑白衣派他去出了什么样的任务，能让这样一个有着实战经验的优秀战士身负致残重伤，并且还不能表现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让沈沛心生疑虑。
对于赵灯的伤势，整个北区像是有默契般不予谈论，赵灯本人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行动有所限制，但该完成的工作一样没落。沈沛直觉北区分部的秘密要比他能推测出的更多，却无从下手——这是队长才应该考虑的问题。日渐式微的帝国，逐渐分崩离析的联盟和摇摇欲坠的总部，这些应该是郑白衣头疼的问题，沈沛无从过问。
半小时后，赵灯发来了体检报告，沈沛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下了几点机械臂的设计思路。
再抬头时已经是晚上，如果不是外面响起敲门声，沈沛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工作了多长时间。面前已经叠了十几张图纸，全部都是他一下午赶出来的杰作。他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感受着颈椎的酸痛，看王牙牙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跨了进来。
“还在加班哇？”她笑眯眯地问着，短短的头发别在耳后，黑色作训服胸口的拉链上，别着粉色的尼古拉斯二世。
“有事吗？”
“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王一一怕你累死在实验室，让我特意来看看。”王牙牙迈过几摞文件，又一蹦来到桌前，“他们还没给你配助手吗？”
“陆南天天抱着预算表和我哭穷，我估计是不会有助手了。”沈沛站起来活动着僵硬的腰，“是王一一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
“嗯……是王一一让我来的。”王牙牙晃着身子，好奇地瞅瞅这里碰碰那里——她确实没怎么来过这里，不管是对什么东西都很感兴趣。
“王一一果然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比你会关心人。”沈沛故意说。
王牙牙眨眨眼：“嗯……我自己也想来的。”她把一摞快要掉到地上的文件夹整理好，又扭头看沈沛，“当你的助手，每天都需要干什么工作呀？”
“打扫卫生，整理资料，端茶倒水，检查数据，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关心我的身心健康，体察我的喜怒哀乐，主要任务是哄我开心。”
“你是找助理还是找保姆哦。”王牙牙鼓起嘴，“那，工资高不高？”
“不算高，勉强糊口吧。”
王牙牙低着头想了想，手下意识地摸着粉色兔子的毛。
“那，不然我来做你的助手吧！”
“哈？”
“我虽然不太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也不怎么关心你的身心健康，也不太会体察你的喜怒哀乐，但整理资料打扫卫生这种事，我还是会做的。”
“你自己的宿舍都乱成那副狗德行了，你还来帮我打扫卫生呢？”
“哎呀领了助理工资，自然就会好好打扫了呀。”
沈沛看着她：“你是不是缺钱花了？”
“没有没有，我都不怎么花钱的。”王牙牙拼命摇头摆手，“我就是想多学一点知识。”
“哈？”
王牙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前两天，副队长突然去我宿舍，和我聊了挺久。她说其实她一直都在关注着我，我的训练，我的实战模式，我平时的功课，她都很满意。她说在这个基地里，女性驾驶员很少，就算整个联盟，女性驾驶员甚至药剂师都是极少数……正因为这样，她和叶梦，都曾下定决心努力做到最好，现在，她希望我也不要放弃。”
十六岁的少女轻轻踢着桌角，眼神有点害羞：“我，我也想成为像副队长那么优秀的人。”
沈沛歪头：“那你再把平时的训练强度增强十倍不就行了，怎么突然想当我的助手呢？”
“穆槿说你很厉害，他说你写的论文他都看不明白。后来我也查过一些你写的报告，确实好厉害啊，而且好有趣。”
沈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你能看懂我写的研究报告？”
“能看懂一部分啦，我的外语比穆槿还有王一一还是要好一些的，而且你的报告逻辑线索都很清晰啊，我虽然不懂里面的专业词汇，但是大体线络还是能看懂一些的。”王牙牙脸泛着微微的红晕，“我知道我只是个驾驶员，但是，你能不能也教我一些你的知识？”
沈沛仰着头想了想：“可以是可以啊……不过要成为我的助理，条件可是很高的。”
“那你说说看嘛。”
“首先，日常训练不能落，不仅不能落，还要再加一倍的训练量。”
“嗯嗯，还有呢？”
“训练结束以后，就没有什么打游戏的时间了。我会给你几本书，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看完，然后我会有考试，分数必须要达到我提出的标准线才行。”
“嗯嗯嗯，还有呢？”
“每天早上在我上班之前就要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文件资料的归类整理要列出一份详细的列表，一日三餐要按时送到我实验室，我给你分配的工作，要认真完成不许顶嘴，我的容错率是零。”
“嗯……还有没有哇？”
“暂时没有了，如果你表现得很好，我会教你更多知识，如果犯了错，我就会立刻开除你。”
王牙牙终于抬起头，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放心吧！我肯定会好好表现的！”
“嗯，那么从明早开始就要来打扫卫生了啊。我会去和陆南说的。”
“好哎。”王牙牙挠挠头，又说，“那……表现好的话，会发奖金吗？”
“你果然就是缺钱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