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祥从山西杀入直隶境内之时,太平军在长江沿岸策应他的行动。赖汉英从南昌撤围后,石达开主持西征战事,决定分兵两路:由石祥祯、韦志俊率军西进,直取武汉;胡以晃和曾天养率军固守安庆,保证天京至九江交通无阻,并经略安徽北部,策应林凤祥的北伐。赖汉英因围攻南昌不利,奉调返回天京,另行安排。
石祥祯奉到王命,立即率部西进,于八月二十八日攻克九江后,船队继续上行,攻入湖北。江忠源飞催张金甲等率部增援田家镇。第二天,江忠源与音德布带领一千九百人从陆路驰赴九江,以图克复此城。
江忠源于九月二日行抵马回岭,探悉敌船攻扑田家镇,当即留下戴文兰、李辅朝管带一千多名楚勇,驻扎九江城外的东林一带,以防太平军回攻南昌。他自己与音德布率一千多名云南兵和四川兵赶赴田家镇救援。他打算从武穴渡到江北,可是来到江边一看,太平军掌握了制江权,江面兵船往来不绝,官军无法抢渡。他决定绕到瑞昌,取道兴国州,前往田家镇。这一路必须翻山越岭,部队行军十分艰难。
石祥祯所部从九江水陆并进,驶至广济县的武穴,距田家镇仅四十多里。石祥祯下令暂停前进,似乎在给官军制造悬念,一边观察官军的动静。官军此时确实摸不准他们的意图,因为田家镇以北为黄州府的黄梅、广济、蕲州、蕲水各县,与下游的安庆府和六安州紧接,处处有路可通。太平军若分兵从陆路进攻,也可以直接控制田家镇上游。
太平军闯入了张亮基的防区,张亮基和左宗棠紧急商议,当即委派代理臬司唐树义等人率领二千兵力,驰赴蕲州、黄梅一带择要驻扎,并叫他们广发哨探,只要见到太平军,立即发兵迎击,同时兼顾田家镇江防,互为犄角。
石祥祯于八月三十日早晨等到了顺风,开始对田家镇进行试探性攻击,分派陆军从彭塘分扑官军的岸上营盘。防守此处的军事指挥官是道员徐丰玉和张汝瀛,以及总兵杨昌泗。他们已经做好了防守的部署。太平军水师沿岸行驶,噪呼索战,官军水陆各营仗着有墙栅遮蔽,有恃无恐,严阵以待。
太平军船队驶近时,遭到官军密集的炮火射击。官军炮兵测量射程,从容开炮,击沉敌船四艘,太平军纷纷落水。石祥祯的陆军扑到距离官军营垒百余丈处,官军越壕开枪,毙敌十人。太平军并不恋战,立即撤退。官军步兵乘胜压下,追出很远。
九月一日黎明,太平军主力船队上驶,开炮猛扑。徐丰玉等严令岸上各营准备,添兵接应。太平军兵分三路,每路约一千多人,傍岸登陆,绕扑田家镇。官军也分三路迎击。游击董玉龙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毙敌几十名。杨昌泗也打得颇为主动,率部夹击。游击许连城率兵越壕射击,都司旷辅廷、参将骆永忠各率所部分途攻击,刺死执旗的太平军将领。官军此战打得有板有眼,又将敌军击退。各路官军乘胜掩杀,徐丰玉调水师顺风下击,直逼敌船,焚毁大船二艘,约毙敌七八十人。从冯家山渡江的太平军船队遭到炮击,指挥船被炮火击坏,其余船只簇拥指挥船撤退,全部乘风退去。
第二天,太平军船队上驶一段,停泊在距田家镇十五里的富池口,企图从南路袭攻半壁山后侧。石祥祯登峰遥望,看到官军陆营和水寨布置严密,下令撤退,另图再举。他令部下放出风声:等到东北风紧时,还要直闯田家镇。
九月三日早晨,石祥祯从富池口派出几百艘兵船,从湖路直抵兴国州。张亮基和左宗棠派出增援兴国的都司任大华尚未赶到。兴国距长江岸边六十余里,是由江西进入湖北的小路,湖汊密布,水陆可达通山。太平军船队从湖汊进至偏远的山地,既是为了征集米粮,也是为了牵制官军兵力,使主力能够乘虚攻进田家镇。左宗棠曾告诫田家镇的守军:“你们兵力不多,只能就近策应,不得分兵远处,致中奸计。”
左宗棠已经得到江忠源的通知,知道张金甲和马良勋正率领二千人从瑞昌和兴国一带赶赴田家镇,可以就近救援兴国。江忠源本人也在水陆并进,星夜向兴国推进。但左宗棠仍不放心,决定向兴国增兵。他令知府伍煜带领五百人,令都司周禄带领三百多人,会同任大华所部相机夹击。左宗棠相信,田家镇的官军兵力将会逐渐增多,北岸的蕲州和广济一带有唐树义的精兵扼险以待,田家镇可无后顾之忧。南岸兴国州一带有江忠源重兵前来,声势更壮。张亮基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又调劳光泰携带武昌新造的炮船十几艘前赴田家镇助战,官军似乎完全能够守住湖北的门户。
这时候,由于安庆再次失守,太平军船队闯入裕溪,情形紧急,咸丰发出谕旨,希望江忠源能够援救下游,会同李嘉端设法水陆防剿,使太平军不致扰及庐州。但是江忠源此刻身在路途,无法得知咸丰的圣意。
江忠源的队伍跋山涉水,郭嵩焘跟队行军,备感艰难。此刻他很想离开军旅,返回家乡,于是赋诗一首,抒发乡愁。九月四日,江忠源行至瑞昌,探知太平军已从富池口西进,袭破兴国,他五内焦灼,连连对郭嵩焘说:“武昌堪忧了,不知左季高如何部署防御。”
郭嵩焘说:“季高心思缜密,想必不会疏漏这一路。”
江忠源催促部队加快行军,第二天接到徐丰玉的来信,报告田家镇屡获胜仗,太平军未能闯过。张金甲的信使也带来了消息:张部已绕到兴国上游。江忠源舒了一口气,说:“张金甲或许可以堵住逆贼北上武昌之路,只是——”
郭嵩焘见江忠源手里握着徐丰玉的信函,眉头仍然紧锁,问道:“岷樵兄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田家镇恐怕会有不测啊。”江忠源答道,“徐丰玉报告说,他们用战舰封锁了江面,但因兵力不足,没有在南岸的半壁山设防,已被逆贼占据。这是一个致命伤!”
江忠源当即向富池口一带派出探子,然后对郭嵩焘说:“明早就能得到回报,那时再决定我们是进兵富池,还是绕道赶赴兴国。”
郭嵩焘说:“逆贼主力船队已经驶到上游,留在九江的兵力不多,官军是否可以乘虚收复九江?”
江忠源道:“依我之见,此时不必留兵驻守九江。逆贼贪图乘船的便利,不会改走陆路回攻南昌。我已派飞马送信给戴文兰和李辅朝,令他们率楚勇赶赴兴国增援,另调贵州兵赶赴九江驻扎。”
“如果兴国可以收复,田家镇又能堵住逆贼船队,岷樵兄打算怎么办?”
“那就设法制备木筏,横冲而下,九江无须攻打,自然克复。如果兴国已失,田家镇已破,我等便飞速赶赴武昌,力图守御。”
郭嵩焘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江忠源又说:“此时印渠想已回到南昌,我已给他送信,请他星速起程,由建昌直赴兴国。那里去田家镇只有四十里,不必再走德安,以免绕道。”
第二天早晨,江忠源得知太平军仍在兴国,决定去兴国救援。山路崎岖,军马颠簸劳顿。一路上见不到居民,百姓都为躲避战祸而迁居了。部队无处获得食物,只得挖掘薯芋为粮,一边进食,一边行军。士卒们又饿又累,坐下休息,不肯走了。江忠源只得下马,带头前行,一天走了几十里,没有休息。
兴国的太平军听说江忠源将到,不愿接仗,从富池口回到江面。江忠源抵达兴国后,令朱孙贻带兵入城安抚难民。
湖北的情况如此吃紧,咸丰尚不知情。他惦念着巢县与合肥的安危,最担心太平军从此处继续北进,接应攻打直隶的部队。他叫李嘉端和周天爵妥筹布置,令江忠源出任安徽巡抚,带兵增援安徽,一定要将敌军截住。他还想叫戴文兰和李辅朝从九江乘船下驶,攻复安庆,援应庐州。这时他还不知道,周天爵已于九月五日在颍州行营病故。
但是,对于咸丰的这一切指令,江忠源暂未知悉,他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行止,调配附近的兵力。九月十二日下午,他带队赶到田家镇,赶紧察看情形,只见他所在的北岸扎有木筏,列有炮船,陆地上也有部队扎营防护;南岸的半壁山悬崖壁立,江流湍急,官军没有在此扎营。江忠源叹道:“这是天险啊!我们既失先着,又失了地利!”
太平军从富池口绕上半壁山沿,抵达徐家山下,扎营数座,与官军夹江相持。此山为田家镇南岸的巨险,山体横插江中,控制着富池口的背面。江水在这里向南流淌,沿着山麓折向东方,水流湍急,无法行船,过路船只能靠北岸行驶。由于南岸空虚,太平军唾手而得。他们在上面的戚家山扎营,控制了南岸所有的险要阵地。
江忠源无可奈何,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他立即去找徐丰玉,说:“南岸为何不派兵驻守?”
徐丰玉道:“回臬台大人,卑职在信上已经禀告,兵力不够啊。”
“伍煜和周禄还没赶到么?”
“尚未赶到。”
江忠源说:“我要派兵到南岸上游沙村一带扎营,另用木筏拦截逆贼船队。北岸营盘也要调整,移扎扼要之处,羊角山必须有部队把守。”
下午,江忠源下令开饭,忽然东南风大作。哨探来报:“逆贼船队逆水而上!”
江忠源问道:“船有多少?”
“回大人,逆船一千多艘,傍山扬帆直上。”
江忠源所带兵勇未能全数渡到江北,随行仅数百人,部署尚未来得及调整。他当即与徐丰玉、张汝瀛督率兵勇尽力设防。敌船已驶至徐家山下,傍靠陆营停泊,水陆两军互相声援。
江忠源赶赴水营,跳上木筏,指挥炮兵射击,竟夜不停。官军的所谓水营,就是用缆绳把巨筏固定在江畔,正对着南岸的半壁山;其上装载几十门火炮,以火力阻截太平军船队,岸边则有陆营护卫。太平军已在半壁山架起巨炮,对准巨筏下轰,炮声隆隆,炮子落地,密密麻麻,官军驻防部队承受不了这番痛击,多半溃逃。
江忠源叹息道:“田家镇已经难保,只要逆船两天不驶向上游,武昌或许还能保住。”于是写下一篇祷告文,向天痛哭宣读。也许是巧合吧,风势果然转向。
九月十三日黎明,风向又变成南风,而且更加强劲。石祥祯大喜,令船队从南岸扬帆上驶,又令陆军从羊角山下仰攻,围攻官军水营。徐丰玉和张汝瀛率部阻击,鏖战多时,同时阵亡,官军大溃。江忠源水陆兼顾,来往督战,亲随楚勇二十多人血战阵亡,仅存几人。
劳光泰带来了二十艘拖罟船,江忠源令他迎击太平军,可他一见太平军船队气势磅礴,便不由胆寒,竟至率部逃走。江忠源成了空头司令,无人听从他的命令。他见大势已去,急忙收集余部,几名亲兵拥着他驰赴广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