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向正定和保定一带派出重兵后,讷尔经额的奏报才送到紫禁城内。咸丰看罢,冷哼一声,说道:“此人真是辜恩溺职之至!他久任直隶总督,究竟筹备了什么事情?经文岱未必真能得力,他自己也不过远远观望,掩饰先前的罪过。朕早已派兵前往正定,要是等他的奏报到京才作决定,又不知要耽误多少宝贵的时间!”
咸丰部署京畿防卫之时,林凤祥已经抵达赵州。桂良派飞马令代理提督保恒率部防堵,并叫正定的官员在滹沱河渡口多派部队昼夜把守。
林凤祥攻下赵州以后,在大石桥驻扎,派兵前往藁城县,离正定只有二十里。保恒于九月四日带兵进入正定城,胜保带领四千兵力于同一天行抵正定以西的获鹿。官军估计太平军必定会从滹沱河北渡。
咸丰再次采取紧急措施,任命惠亲王绵愉担任京城巡防总指挥,带领一帮王爷大臣防御京城。为了再树立一个反面榜样,他同意祁俊藻的意见,批准将杨文定定为斩监候,待秋后处决。
尽管桂良严令死守,官军的正定防线仍然如同虚设。林凤祥在藁城搭建浮桥,顺利地渡过了滹沱河,前哨抵达定州的李青果村,距离直隶省会保定只有一百来里了。很明显,林凤祥的攻击目标是北京而不是保定,太平军为了争取速度,可能绕过保定北进。如此一来,保定东南面的河间、景州一带,就成为太平军理想的进军路线。桂良连忙请求朝廷迅速布防。
北京的形势空前严峻,而讷尔经额仍然株守广平。还有那个恩华,自从太平军从怀庆撤围后,他奉旨带兵尾追,却未与太平军遭遇一次。胜保屡次催他前行,他置若罔闻。咸丰得知此情后,决定将恩华革职,并立即逮捕讷尔经额和恩华,分别由桂良和胜保派人押解进京治罪。恩华所部交胜保指挥,飞催前进。
林凤祥渡过滹沱河以后,果然决定绕过保定北上。他下令东进,经过藁城的郝庄,抵达深泽。
太平军进军如此迅速,咸丰不得不拼出所有的老本。先前他已派出培成、多尔济、那木凯、达洪阿等统带旗营和察哈尔部队出京迎敌,但他对那几个人并不放心。他决定把亲近重臣派出北京,指挥各路官军。他将绵愉授为大将军,将僧格林沁授为参赞大臣。咸丰亲御乾清宫给他们颁发关防,并将锐捷刀颁给绵愉,将讷库尼素光刀颁给僧格林沁,令他们即日统领健锐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军营、巡捕五营、察哈尔部队、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三盟蒙古劲旅,从北京南下,与胜保等人的部队前后夹击。僧格林沁出京后,增派亲王衔郡王载铨、内大臣璧昌负责北京巡防军务。
林凤祥还在向东推进,很快就抵达深州境内。咸丰接报,决定添派恭亲王奕訢办理巡防军务。
胜保进入直隶以后,开始对林凤祥紧追不舍。九月十一日,他探得林凤祥已经分兵北上,攻击安平、蠡县,以及距保定仅六十里的张登。林凤祥此举,显然意在牵制官军兵力。他的主力仍在深州一带,正在选择合适的进兵道路。他的东面和南面都是大河,难以渡过;北面水小,靠近饶阳,泥淖可行;西路无水,可通安平、祁州、深泽、无极等处。胜保认为,太平军主力可能向任一方向进兵,官军仍然需要四面围截。
咸丰接到军报,深知北京已经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给周边的驻军将领发出密旨,令他们从各地驻军中迅速挑选精壮官兵,操演纯熟,备齐武器弹药,听候谕旨,一经调拨,即刻起程来京。为了不致在民间造成惊惶,各地将领都要不动声色,暗中筹备。
林凤祥抵达深州以后,决定在此集结部队。胜保在晋州追到林凤祥的后卫部队,连忙分路攻击,太平军后卫也奔入深州城内。
江忠源战斗不止
且说太平军攻打南昌九十多天,后期并无大的举动。张芾腾出手来,在城内镇压倡议给太平军提供银子和粮食的造反分子,以及乘机抢掠的土匪。为了震慑城外的太平军,他令官军将十多门二三千斤的大炮分布在章江门和得胜门,紧对敌垒,昼夜轰击,击沉敌船二三十艘。
江忠源测度出地道的方位,令健卒向城外挖沟,引水灌入地道,将赖汉英所挖的地道废除。赖汉英对攻占南昌失去了信心。太平军在上一年未能攻克桂林和长沙,此后连克武昌、安庆、金陵三座省会城市,赖汉英本以为南昌能够轻易攻占,没想到碰上了一块硬骨头。杨秀清和石达开决定将他撤回大江,改攻长江上下游。
江忠源看出太平军已经丧失攻击意志,决定发起反攻,迫使敌人撤围。此时南昌城内的高官对局势看得很清楚,以现有兵力和设施,要想把这股太平军聚歼在南昌城外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保住南昌城了。
咸丰三年八月二十一日,官军右营分路攻扑敌营,太平军躲在营垒中射击。官军扑近墙根,抛掷火弹火罐,用火攻骚扰敌军。
张芾想把南昌守住,可谓殚精竭虑。据说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见到了真君。这位真君是江西人祭祀的一位神仙,原本是凡人,名叫许逊,在山西的旌阳做过县令。传说他为江西省除掉了一条为害的蛟龙,江西人感激他,为他盖了万寿宫,一千多年来,祭祀不断。从巡抚到草民,每月朔望都会前往肃拜。张芾那天夜里梦到他,不足为怪。
奇怪的是,真君托梦来见张芾,是为了给他提供一批重型武器。
真君说:“火药局的地下埋了几十门古炮,如果不把那些古炮起出,就打不过攻城的贼寇。”
第二天,张芾走进衙门,逢人便问埋炮的由来,可惜无人知晓。张芾还不死心,带着几名僚属翻阅地方志,书都翻遍了,也不见有此记载。
张芾说:“究竟有没有,咱们去火药局挖一挖,不就知道了?”
他跟江忠源说了此事,后者也想查个究竟。两人率领一干兵丁到火药局挖掘。挖到六七尺深处,果然找到二十七门大炮。经查验,上面没有标记铸造年月。
一位幕僚说:“年羹尧说过,旧炮难用,容易爆炸。从土中起出的旧炮更不好用。如果用这些旧炮抵抗长毛,必然坏事!”
张芾和江忠源瞪他一眼,没有言语。忽然得到这么多大炮,仿佛看到馅饼从天上掉下。大炮究竟能否发射,不试验一下怎么行?江忠源令人将古炮抬到城上发射,竟然没有一门炮炸裂。不过,其中的二十六门劲道不大,炮弹射出五六十步就落地了。有一门却很争气,每放一炮,轰隆不绝,射程远达沙井。
更奇怪的是,一般大炮发射多了,便会火烫,不能填装炮弹,此炮不然,即射即填,轰击了一昼夜,依然如故。
第二天夜晚,敌军向城内开炮轰击,江忠源下令开炮反击,敌炮顿时停止,官军乘势下城放火。那时正是三更时分,南风大作,大火烧得很旺,太平军纷纷上船,在鄱阳湖上扬帆而去。官军小有斩获,夺得十二艘战船和三门火炮,还有十三杆抬枪。
这时城头上发生了更神的事情,那门古炮在太平军撤退时自行炸裂。
最离谱的是,太平军的俘虏中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炮弹射到太平军营内,能够横行逆转,每一炮都击伤了几百人,导致死尸枕藉,太平军因此折损了上万人。他们把赖汉英撤退的原因归因于官军大炮的轰击。
南昌坚守了九十五天,终于解围,张芾和他的那个梦,也算是做了贡献。太平军在撤离之前,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他们从指挥塔上看见张芾带着两个随从巡视城防,从服饰判断这是一个大官,便照准张芾开了一炮。张芾的前后两个随从都倒下了,张芾却安然无恙。
太平军撤退时,官军没有船队,无法顺流尾追,只得看着赖汉英撤走。太平军渡过鄱阳湖,进入长江,扬长而去。饶州的太平军已从都昌东渡,先一步出了湖口。
江忠源令戴文兰等人带领辰州兵、开化勇、新宁勇、广勇二千多人从陆路赶赴九江,力争绕到太平军前方,沿途截击,他自己与音德布随后起程跟追。推测太平军的走向,无非两处,一是出湖后向上游行驶,一是返回安徽和江苏。如果太平军上行,官军应于九江一带堵击;如果太平军下行,就进入了安徽和江苏战场。不论如何,江西已经卸下了重担,张芾和陈孚恩可以松一口气了。咸丰撤销了张芾革职留任的处分,给陈孚恩赏戴花翎,江忠源得到了二品顶戴。
可是皇上不喜欢张芾,还是找出了他的茬子。张芾一时冲动,向朝廷保荐守城有功人员二百多人。咸丰说:“这个张芾,保得太滥!叫他把功劳最大的报几个上来就行了。”
张芾却上疏抗争,说他保荐的人都是舍生忘死为国尽忠的将士;这些人不分日夜在城头露天之下睡了三个多月,他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只报了二百多人,不算多啊。如果不把他们稍微提拔一下,不足以鼓励人心。
咸丰见张芾不肯减少指标,有些不悦,令军机处拟旨,交部议处。军机大臣有人妒忌张芾的守土之功,在交给吏部讨论的上谕里,添上“实属执拗,有负委任”八个字。部务会议领会皇上的精神,得出结论:此人应得革职处分。
于是张芾费尽心机守住了南昌,还是被罢官了。此是后话。
且说张芾履行了守土之责,跟踪追击的任务却落在江忠源头上。太平军从水路撤走,江忠源却只能从陆路追击。可是长江下游陆路不通,江忠源莫可奈何,只能从陆路赶赴上游,再作决断。江忠源决定率领云南营和湖南营,以及湘乡勇和新宁勇,先去九江,然后赶赴田家镇,力争阻断太平军向上游攻击。若能找到船只,便可派部分部队从水路追赶。如果太平军顺流而下,便令戴文兰从九江雇船驶下,与他会合,从水路追入安徽境内,探明敌踪,相机作战。
江忠淑在南昌与江忠源告别。大哥见小弟身穿绸衣,不由眉头紧皱,伸手摸摸他的衣服,问道:“你穿的是绸子,从哪里得来的?”
江忠淑低着头说:“途中翻船,行李尽失,此衣是别人送的。”
江忠源训诫道:“你要回去了,我送给你几句话:孝以事亲,慈以教子,诚以应世,俭以保身。只要做到这几点,我就放心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江忠淑自幼与大哥相依为命,未曾分离,南昌一别,便成永诀。
失守田家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