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面轰隆隆的,耳朵里像有几百台拖拉机一起鸣奏,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不是意识穿越,没有跌进平行世界,而是得了与阿尔茨海默病并发的一种记忆缺失症。
入睡前我记得自己还是一个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的上班族,业余作家,精力无限,扛得住整宿的熬夜。醒来发现满手的层层叠叠褶皱和胀墨曲折的血管,花白零落的头发,沟壑堆砌的脸额,还有像风中摇曳的一对灯笼的眼袋。
他们告诉我,我已经九十有一了!
我起初怎么都不相信,因为我的眼睛还是像壮年时那样囧囧透黑。
看一眼四周的陈列,似乎跟五十年前的没多大区别,照顾我们的依然是护士和医生,并没有看到人工智能医护人员(Artificial Intelligence Medical Personnel,AIMP)。
他们说,我现在住的是传统病房,熟悉的环境有助于病患的身心康复。而高科技的AI医疗设备是提供给意识清醒的年轻人的,在那样的病房里,医护人员则可在监控室、其他病房或家里、超市、街上、公园、酒吧、厕所、河边、沙滩、飞机上、火车上、轮船上等,随时随地协助AIMP的工作。
只要是通过全球健康协会认证的医护人员,都将终身获得一部无限制AI通讯设备,用于医疗时免费,私用则收取5折通讯费——退休后则享受免费使用。
我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戴着浅蓝色镜片的无框、无耳柄眼镜,时不时对着指环、纽扣或手链说话,露出邪魅的微笑。
“樊老爷子,你肯定饿了吧?来,咱们吃饭了。”一个年轻的女护士笑着说,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牙齿,推着长方形的餐车走到床头——他们叫她小冰。
我被她感染到,也呵呵呵笑起来,才发现我原来的那一口牙此刻掉落得只剩下左上的一颗犬齿了。
“呃呃呃。我这,这嘴巴怎么,吃......吃饭呢?”我嘟咕着嘴皮,很无奈地说。
只见小冰按一下床头的一个不知道什么开关,床在三分之一处缓缓升起、成60度角折叠,同时从后面伸出一双温柔的手臂,干净利索地把我抱起、扶正坐姿——手臂接着做出僵尸的平举动作,手心朝上——接过小冰呈上的椭圆形餐盘。
小冰半蹲下身,从餐车柜子里取出一个人头模型放在餐盘上,人头后脑勺长出一根管子,她温柔地命令我:“樊老,来,啊——张开嘴含住咯!”
管子的末端直接伸进了我的咽喉。
小冰把那些可口香甜的饭菜喂进模型的嘴里,只听见那颗该死的人头有节奏地咀嚼着,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饭菜的味道和温度如电流般沿着管子同步传递到我的嘴唇和舌尖;接着听见“咕咚”轻微一声吞咽,饭菜流进了我的食管。
“怎么样,好吃吗?这可是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做的哦!一定很合您的口味吧。”
“唔,是很不错,有老家的味道。”
后来人们告诉我,我吃的那顿饭其实是由一位AI厨师做的,它专门学习了家乡菜的做法,为我特别定制了康复营养套餐。而那颗人头模型拥有人的味蕾,还会把多余的脂肪、蛋白和糖类滤掉,留下最佳的成分传递给我。
那些被滤掉的营养物质还能被再利用,制成营养片儿,留给需要的人。
五年后。
“小冰,我感觉我不属于这里,真的。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你相信我吗?”
“好好好,我相信你啊!快睡吧,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这一睡,我便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