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和张良不紧不慢地赶到院落里,相国夫人已经搂着张晓心肝儿心肝儿地哭完了第一场。
周围一圈儿的女眷,都纷纷拿帕子抹泪,无一不是心疼地暗自垂泪。
红莲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瞧,也没见着张晓被揍成什么倒霉样儿。她因暗自为张良忿忿不平而升起的幸灾乐祸,不由得淡了几分。
无奈之下,她只能坐在外边,慢条斯理地品着上好的龙井茶,尝着绵软的海棠糕,暗中啧啧称叹。
按照自己和韩非的有迹可循,或许是张良太过于早慧,或许是张晓因为像个寻常孩子一样,说到底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张家人总是偏爱平庸的张晓几分。
张晓温驯谦和而又资质平庸,身骨子又比寻常男儿弱些,平日里更多的是伴在长辈左右。这么一来,理所当然是获得了更多宠爱。
相较于早慧而又成熟,天资聪颖、年少有为的张良,长辈们就会有一种——唉,这孩子这么天赋异禀,而这孩子却一无所有,要弥补他一点啊。亦或者是,小的这个有能耐,不需要操心了,那么心思应该放在更弱势的大的这个身上。
长久以来,这种念头根深蒂固,最后反而成了习惯改不掉了,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再者,人对自己投放更多的那样东西,总是会更加不舍便是了。
红莲瞅瞅众星捧月一般万众瞩目的张晓,莫名其妙有些窘迫,感觉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同张晓一样,她也是韩王和韩非的眼珠子、肺叶子、心尖子、命根子,那也是被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若论起天赋,她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只想着玩闹。偶尔接触她想学的,才拼命汲取学识。
而韩非看似花天酒地,纨绔子弟,可却一心向学,刻苦铭心。只差没有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程门立雪,闻鸡起舞了。
惭愧惭愧啊!红莲掩面,难以直视。
这满院的人,也就红莲有这样闲情逸致了,还有一个不慌不忙的张良伴随她左右。
在张良看来,兄长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是族人爱子心切作祟,小题大做罢了。他自然是担心兄长的,但是如今兄长好端端的,只是被揍得看上去可怖了些,他自然而然是没什么太大担心。
太医拎着箱急急忙忙地疾走过来,女眷这才给让出一条道路来,供他走。
张家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是明事理的,但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长眼睛的,会冲撞了贵人。
例如说张晓的庶妹,一股子酸味儿没处洒,方才刚刚悠哉悠哉地赶过来,也没认出红莲来,只当是来张府做客的某个无名小卒。
便就指着她便喊:“你又是谁?大哥受伤,你不担心也就罢了,还在这儿有这个闲情雅致喝茶?”
红莲翘着脚,一掸衣袖,道:“他去做什么了?方才听了王上召见进宫去了。能有谁打他?好端端的何为要打他?自然是王上打的,自然是他做错了事儿惹得王上不开心。”
她张口闭口都是王上,显然有意逗逗她,没打算透露了身份,“王上是韩国的天,他惹怒了老天爷,老天爷降了天灾下来,我还没怨他殃及池鱼,牵连无辜呢!我难不成还得上去给他嘘寒问暖?”
“我没上前给他两脚,全因为你们围得太严实,水泄不通的。我吃糕点怎地了?我爱吃就吃!你有这个闲情逸致问候我,怎地不去问问你大哥为何惹了王上?”她恶劣地勾起一抹笑来。
红莲明明白白展现了她敢当着相国面抽他身边狗眼看人低的小厮耳光,用热茶泼话里话外给她难堪的相国夫人,一拳锤得私底下埋怨她刁蛮的三叔吐血,把背后嚼舌根的四小姐丢进池塘里的彪悍战斗力。
庶妹被气得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眶里转溜一圈就要夺眶而出,拿手指着红莲便直跺脚,“你!”
“你什么你?目无尊卑之分!给老夫跪下!”一阵如老钟般洪亮的声音传来,老当益壮的张家曾祖负手走进院落。
庶妹愣了愣,连忙怯怯地跪下,低头不敢去看他。
曾祖排众而上,大步流星地跨到张晓跟前,太医连忙起身朝着他作揖行礼。
曾祖大手一挥,太医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默默退下。
只见曾祖拽住张晓头发往上一扯,随着他惨叫一声,他那张俊秀的脸被拽到了曾祖面前。曾祖反手就是一串噼里啪啦的耳光,打得张晓眼冒金星,一张好端端的脸肿成了猪头。
相国都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泰山压顶也能面不改色。如今被老父亲这么一吓,心都跟黄花闺女遇见如意郎君一般乱颤。
但是见曾祖的的确确是气得不轻,也没敢拦,眼巴巴看着长孙被揍。
这一顿尚且还不能解气,曾祖直接把人一拽丢地上,抬脚又是一阵踹。开始张晓还能生龙活虎地惨叫,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最后吐出一口血来再无声息。
真还得了?相国夫人大惊失色,一把抱住曾祖的腿,开始哭嚎:“爹!您这么打下去,晓儿还怎么活啊!”
“爹!你饶了晓儿吧!他也是一时糊涂啊!”相国也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随着相国,一群人都浩浩荡荡地跪下,显得红莲和张良格外突兀。
张良抿了抿唇瓣,也跪在青石板的冰凉地面上,背脊挺得笔直,犹如翠竹一般任凭风雨飘摇,也能傲立不动。
皎皎月华清,寂寞锋刀冷。
这回就只有红莲和相国站着了,红莲微微一怔,顿时急了。她自是知晓张良心性好的,但她心性可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手拽住张良手腕,“起来!”
“红莲殿下……”张良愣了愣,抬眸望向她。
红莲脑海中浮现的满满都是她搬去莲台的前一夜,那是一夜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与此时此刻,某种意义上大同小异,都是厚此薄彼。
红莲因贪玩而高烧不断,韩王率一众死士前来兴师问罪。在满堂跪地求饶的奴仆还有战栗的德妃之中,韩非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咬牙,也跪在地上,告罪:“儿臣照顾妹妹不力,还请父王责罚。”
“罚?你的确该罚!”韩王冷哼一声,他招手唤来一名大臣,“你且看看,这是谁?”
韩非定睛一看,前些日子他游玩时偶遇这位臣子的家中独子,可却是个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当街强抢有夫之妇的民女,还光天化日之下将其夫斩杀于市。
他想要阻止却终究迟了一步,念及这纨绔子弟的父亲是当朝重臣,只能派人杖责二十板引以为戒,杀鸡儆猴。不料,臣子果然替子出头,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