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想说啥,可喉咙里干的要命,他看了一眼另一张桌子上的茶杯,想必那就是刘丙堂坐的位置,这个和他拜过把子的三哥出差几天了,从他来到这个企业被称作四爷的时候就没见到过他。
陆阳晃拿起了电话,嘱咐外面的秘书端杯茶进来。那秘书好半天才敲响了门,招呼也不打的放下茶杯就走。张其光摇头笑道:“同样是年轻人,你看咱老四的朴实样,再看看她,卷铺盖回家也要我们买她一个脸蛋子,还真是没办法呢。”
陆阳晃也随之呵呵一笑:“老大你就别埋怨了,走了谁也不如来了个老四。你看咱老四,都窘成什么样了?你我也别端着架子了,快给他讲讲咱们的光辉历史。”
张其光此刻的笑声已经有些肆无忌惮了,四爷本是在观赏着美丽的茶杯里装着的美丽的茶叶,却被张其光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笑吓得一哆嗦,险些打翻了整杯水。
张其光满脸得意,继续问四爷:“老四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不?”
四爷点头,他怎么会不记得。从九平市到九平县,再到九平村,一路下来他常虎就这么几个敢说话的人。从他们落地的那一刻起,张、陆、刘、常就注定成了兄弟,因为四爷的父亲与其他三人的父亲有着过命的战友情谊,退伍后大家都不愿意分开,就都在九平村落了户,娶了老婆。紧接着就像排队看电影似的,按顺序的来,一年一个,带着把儿的娃娃们全都张嘴喊饿了。那时候的四家人像一家人,四兄弟像亲兄弟。不用老子们按住脑袋往地上磕头,四个娃娃自己插几根稻草就拜起了老天。从那以后四兄弟就像各自分工了一样,张老大带头,陆老二出谋,刘老三办事,常老四收秋。
四个娃娃的父亲是同时去世的,据说当时的那车是借城里的朋友的,开车的是四爷的父亲,为了要回被村长诬陷去的两头猪,四位老哥们决定去市里告状。九平村去市里要经过九平县,路况还不错。当时正是稻花泛黄的季节,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四爷的父亲一分神的节骨眼,就与对面的另一辆“解放”撞了个满怀。其余三个人在当场就没了性命,惟独张其光的父亲在医院一直挺到四个孩子来看他,他对张其光说:“你是老大,你要照顾弟弟们,别让他们受委屈,以后有福要一起享,有苦你自己吃,知道不?”
张其光这边点头,那边父亲便断了气。张其光那年十四岁,回过头看着小时侯的四爷,一巴掌就要扇过去。陆阳晃拦住了张其光,刘丙堂却只在一旁冷冷的看。四爷尽管很小,但他隐约的感觉到,四兄弟不可能再如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四爷不再跟着三个哥哥的后面后面收秋,而是大老远的避着他们走,这一避就是十几年没见。
张其光带着陆、刘二人走的时候,谁都没告诉。但四爷知道,他看到他们天没亮就离开了村子。后来三位母亲一齐哭嚎的那整个上午里,四爷没敢说一句话,但他把牙咬得死死的,他暗下决心不会再让那三个他还当成哥哥的人怨恨他,于是他承担起了四个家庭中的所有重担。
张其光还在夸夸其谈,讲述他和陆、刘二人这么多年辛苦的打拼,如今终于成功。四爷听得瞠目结舌,他从没想过一些肚皮能装进那么多名贵的食物,也没想过有些鼻孔可以吐出那么昂贵的香烟。但他非常清楚的一点是——他的这三个哥哥所拥有的金钱足够他们在九平县乃至九平市呼风唤雨了。
“有福一起享。”张其光哈哈大笑道。
四爷听后眼泪在眼眶处打着转,他知道张其光不说那后半句是不想勾起他伤心的往事。
还是陆阳晃的头脑灵活,他看得出四爷这么多年的委屈,接过话茬道:“老四,当初是哥哥们不对,你就原谅我们吧。”
四爷把话听在耳朵里,咽进肚子里,消化了这么多年来满腹的委屈。看到哥哥们不再怪责自己,想到这十几年一直心甘情愿的伺候着四位母亲,心里豁然开朗了,感觉做什么都值了。
四爷沉默半晌,终于将全身放开了,他打了个哈哈道:“那总得让我找点事做啊?不然我怎么好意思白吃饭还拿钱呢?”张、陆二人听后开怀大笑,四爷也跟着一起笑。
“正好给我们开车的司机辞职了,老四你就给我们开车吧。”
四爷心里“咯噔”的一下,“开车”这两个字眼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词汇,也可以说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好差事。
不用看,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四爷回过头去,见刘丙堂站在门前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四爷站起身,刘丙堂“呼”的扑了过来:“老四啊,想死我了啊,你小子终于来了啊。”
四爷也高兴,尤其是在刚刚听了张、陆二人的一席话之后,就更有些感动了。但他马上就看到了刘丙堂身后的一个女人,打扮的时尚靓丽,气质不凡,和刚刚进门端茶的那个女秘书相比,真就不是一个档次。
张其光把脸一虎道:“老三,你又去……”
刘丙堂马上摆手道:“少在老四面前揭我短,你知道我多久没去过那地方了,我这是给咱们几个找的女秘书。”
办公室的门外突然剧烈的响了几声,似乎动作很大,刘丙堂站在门口呆呆的看了会门外,才把大拇指向门外一翘道:“姐妹儿没包容心,拍后面滚蛋了。”接着向他身后的女人一一介绍道:“张经理,陆经理,常老四……”可马上他就觉得不顺溜,眨巴着眼睛望向陆阳晃,陆阳晃笑着道:“现在大家都叫他四爷……”
四爷真的开上了车,只不过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张其光特意为四爷找了一位“独家专用教练”,结果四爷还是学了四个月。不过四个月之后,四爷开车就像在平地上走路一样——稳当、舒坦。
新来的那个漂亮女秘书叫严玉敏,平时见到四爷的时候总会冲着他甜甜的喊声:“四爷”。四爷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让她别喊“爷”,可后来大家都喊他“四爷”,他似乎也就习惯了,尤其是见到严玉敏,四爷老远便开始打招呼,顺便呲出他那有些乳黄色的牙齿。
四爷开车的技术就像练了易筋经的令狐冲似的,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张其光大夸四爷,说他见过的人当中,四爷是开车开的最好的,最主要的是,四爷是自家人,他们几个如果想在车里商量一些事,也不怕外人听见了。
至于商量什么事,四爷听不懂。
没过几天,鸟枪换了炮,张其光的“别克”给了经常喜欢泡妞兼且败家的刘丙堂,自己买了一辆宽敞舒适的“奔驰”。四爷太爱这辆车了,开着它行驶在九平县这个小县城里,几乎所有人都要向他行注目礼,张其光似乎并不怕他的这个四弟弟会把车刮花一类,就让四爷尽情的开。事实上四爷爱这辆车像是爱自己的眼睛一样,就连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他开着车行驶在稻田里,车的两旁是飘着稻香的花儿,开着开着,他会看见他的父亲在他的车前不远处向他招手,他停下了车子,伸手拉开后面的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位美丽的女子,窈窕身材,一双大眼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而后四爷会把嘴唇贴上去,将那个女子按住在车子上,像是按住了一只待宰的羔羊,四爷发觉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很狂野,很刺激。最后就在这白热的太阳底下,在父亲温暖的笑容里,在与女子痴缠的奔驰里,他慢慢的醒过来,意犹未尽的醒过来,嘴角上还会留着笑,头脑中不停的闪现出那个靓丽的身影。他想,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女子的名字应该叫——严玉敏。
四爷不敢把心底的秘密讲出来,但他故意找借口与严玉敏碰。直到有一天,刘丙堂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老四啊,大胆一点么,好歹你也是企业的四当家,有面子,有身份,怕个球啊?”
四爷挺了挺胸,斜着眼睛瞄了一眼严玉敏,正巧她的眼睛也瞄了过来,四目相对,四爷浑身抖了一下。严玉敏却大大方方的向他报以微笑,顺时间,四爷脸上的桃花开了。刘丙堂看在眼里,伸手扭了下四爷的大腿,哼哼着道:“看到没,你就应该这么捏她。”
四爷用手蹭着被拧疼的大腿,小声嘀咕着道:“三哥,弟弟没那意思,你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刘丙堂“呸”了一声道:“老四你怎么就长了这么个传统的地雷脑袋,你看哥的。”说着就走到了严玉敏的面前。严玉敏见刘丙堂来到近前,嗲声嗲气的叫了声“三爷”,四爷听得浑身又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刘丙堂说了什么话,严玉敏笑得花枝乱颤的。四爷看到她的笑,骨头一酥,再看她那媚态百生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安分,甚至连躯体上的某个部位都发生了变化。
于是四爷决定,他一定要拿下严玉敏。
六月天,下火似的热。四爷开着车,三兄弟都坐在车里。刘丙堂摇晃着脑袋说道:“都说我刘老三会享受,可都是拣老大的便宜啊;还有人说我刘老三猴急好色,可好像都不及陆老二你一半。想当初,哥们就一愣头青,今儿倒被人说成是人精儿,你们说这归功于谁?”
陆阳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西装,越发的显得神采奕奕,他向四爷说道:“老四,停车,把他给我踹出去。”
张其光嘿嘿呵呵的在一旁笑,四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将车开到路旁,一脚踩了刹车。哥几个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了,张其光指着四爷道:“看到没?老四还和原来是一样的性子,实在啊。”
四爷熄了油门,傻呵呵的跟着大伙一起笑,而后回头向张其光说道:“哥哥们从小就照顾着弟弟,你们说啥我做啥呗。”
“哈哈”笑声持续了好久,四爷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半晌,陆阳晃开了口:“老四,哥还真有个事求你。”
四爷一听“求”这个字眼,精神头立马涨足了脑袋,胸似乎也挺起了不少,问道:“啥事,哥你说。”
陆阳晃看了看身边的张其光,继续说道:“我想让老四你去市里帮我们接个人过来。”
四爷问:“谁?”
坐在前排的刘丙堂接口道:“肖市长。”
陆阳晃一巴掌拍在刘丙堂的后脑勺上:“你少插嘴,要不你去接。”
四爷一听要接的是市长,后脊梁有些发凉,自打他出娘胎开始,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间接害死他们父亲哥四个的那个村长。印象里带“长”字的人都不好欺负,这下要他去接市长,他心里打起了鼓。
陆阳晃看出四爷的表情中搀杂了一丝畏惧,说道:“不怕,市长和我们关系不错。我们主要是想接他过来叙叙旧,顺便研究研究企业的发展方向,你是企业的老四,开车又稳当,全当你是我们的代表了。”
刘丙堂被陆阳晃拍了一下,心里颇为不爽,小声嘀咕道:“看你弄的那破事吧,还好意思说叙旧?”
陆阳晃把眉毛一竖:“你他妈给我少顶杠,闭上你那破嘴好好的给我呆着,再他妈敢插话,我把你卵蛋捏出来。”
张其光哈哈大笑了起来,刘丙堂在一旁道:“老大你也不吱个声,就让这家伙收拾我?”
笑声噶然而止,张其光的表情比风扫过稻田还快,冷着脸说道:“老三你闭嘴。”
四爷在一旁等不及了,问到:“我咋能找到他,那政府大院我咋进去啊?”
陆阳晃说道:“你不用去大院,市里有个夜总会,市长每个星期六晚上必去一次,到时候你就在那里等,跟他说你是九平药业的人,他自然就会答应你。”
四爷纳闷道:“这么容易?”
陆阳晃点头:“就这么容易。”说完,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款崭新的手机,拿给了四爷,说道:“这是给你买的,号码已经有了,算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哥哥们给你的礼物。”四爷一见欣喜若狂,也没有过多的客气便收下了。张其光嘱咐道:“等人的时候去酒店的后门等,趁他上自己的车之前拦住他,不用多说,只报家门就可以了。如果当时没应承你,你在宾馆住上一晚,第二天如果他还不来,你就开车自己回来吧。”
四爷答应着,把几个哥哥的嘱咐几乎背了下来,独自一人开车去了省城。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三位哥哥会知道市长的车牌号,但他没多想,只按照三人吩咐过的将车停在了市长爱骑的旁边。说来也巧,那车正是停在了后门处,大概过了凌晨两点,市长摇摇晃晃的迈着四方步从夜总会里度了出来。四爷将眼前的这人与头脑中的照片一对比,手比眼快,稍微整理了一下崭新的西装,拉开车门就来到了市长的面前,当先有几人拦住了他,他也没管那么多,开口道:“市长大人,我是九平药业派来接您的……”
市长眉头一皱,摆了摆手,周围的人哗啦一声就散开了,只见他慢条斯理的答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四爷的目的没达成,但张其光告诉他要在宾馆住上整夜,他便开了家便宜的旅店,昏头昏脑的睡下了。
第二天,四爷还在梦中便被手机的铃声吵醒了,接起电话,是刘丙堂的声音:“老四你死哪去了?市长要来我们这里,你快去接他。”
四爷一个激灵从榻上蹦了起来。打听好了市长的住处之后,经过了让市长赞不绝口的稻田,顺顺利利的来到了九平县。
一进九平药业,张、陆二人笑面相迎,直接将市长带到九平县最豪华的宾馆里。刘丙堂和四爷没有跟去,四爷就问了:“三哥你咋没去呢?”刘丙堂把牙咬的吱吱的响:“那两个孙子,说我是坏事的主儿,要不是我找了人,他们俩现在恐怕都进去了。”四爷眼睛瞪得老大:“啊?这是为啥?”刘丙堂看了一眼四爷道:“老四啊,你以后就好好开你的车,钱少不了你的,你就别操心别的事了。”
四爷答应着,心里却越来越佩服这三位哥哥,他摇头晃脑的边走边想,迎头碰上了严玉敏。严玉敏问:“四爷,这是想啥呢?”四爷将事全盘拖出,严玉敏扑哧一笑道:“没想到市长大人瞧都不想瞧的地界,居然被四爷您给拉来了。也怪他倒霉,被你抓了把柄,呵呵……”
四爷一头雾水:“啥把柄?”
严玉敏表情可爱,嘟起了嘴巴道:“四爷您别逗了,谁不知道那是个老色鬼啊。”
这样的话,这样的表情,四爷心里又是一动,但他不明白,市长好色跟他啥关系,他怎么就逮住了市长的把柄呢?
后来市长来厂里“视察”的时候,刘丙堂跑前跑后的像是人家的仆人一样,回头宴请市长的时候,市长特意叫上了刘丙堂,刘丙堂还带上了秘书严玉敏。由于市长吃过饭就要回市里,点名让四爷送,四爷也就迷迷糊糊的凑上了这个局。
席间市长不停的夸奖陆阳晃的机敏,夸刘丙堂细心,最多的是夸严玉敏漂亮、端庄、大方、得体,看那样子,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亲上两口。严玉敏表现的倒是大方,一个劲的为市长劝酒,不一会,市长就红了脸。
张其光在一旁始终笑呵呵的说着奉承的话,市长突然来了句:“其光啊,我看你还不如你的弟弟们呢,他们的手段可比你强的太多了。”
张其光虽然知道市长说的是醉话,但还是愣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陆阳晃和刘丙堂,最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四爷,回应道:“是啊,市长,我这两个弟弟将来可是大有作为啊,我就连我这四弟弟都不如啊。”
四爷听后猛一激灵,他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张其光那像隔着一层东西的语气吧。
看来市长是真到了兴头上,飘飘然了起来,还夸起了海口道:“别说你们的药成就了一个植物人,哪怕是一条命,我……也能摆平。”
刘丙堂也借着酒劲接过了话茬:“要不是我当初找了几个道上的兄弟,事不可能压这么久,我说的对不,老大?啊?是不是?”
张其光点头道:“是,是,市长您辛苦了。老三,你受委屈了……”,
送走了市长,陆阳晃对张其光说道:“大哥你别听那老色鬼挑事,咱哥们怎么样,能是别人说了算的么?”
张其光突然问陆阳晃道:“你觉得严玉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