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晃嘿嘿笑道:“被老四看上了,但让老三搅了。”
张其光接着问道:“你孙子没偷过腥?”
陆阳晃哈哈一笑道:“没有。”
“没有?”“真没有。”
张其光也笑了起来:“你啊,贼心满满啊。”
四爷将车停在公路旁,看着那大片大片的稻花,心中始终在打着鼓。让他头疼的有两个问题:第一,他不是聋子,从酒桌上面他就已经听出企业里的药吃坏了人,而且非常直接的让受害者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二是严玉敏对市长的态度让他很心寒,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单纯,似乎在几个哥哥之间如鱼得水一般的游刃有余。但他想不到那么多,他猜不到哥哥们生产出的药何以会吃坏了人,也不明白严玉敏这个女人到底含着多少心机。于是他决定去找她谈谈,毕竟那是让他第一个心仪的女子。
严玉敏浓状艳抹,却哭的像朵凋谢的海棠,看得四爷一愣一愣的。她说她只是个刚刚毕业的中专生,除了漂亮的脸蛋,几乎没什么本事,也只能靠这唯一的一个条件去吃饭了。四爷不理解,问她为什么会在酒桌上向市长献媚,她说那是刘丙堂特意要她那么做的,不然她就会被开除。
四爷说:“你不能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应该懂得自重。”严玉敏哭的像个泪人一样:“我知道,但刘丙堂说如果我走了,他就要给我好看,你说我怎么办。”
四爷听后一愣道:“三哥这么霸道么?”严玉敏非常鄙视的“哼”了一声道:“你的这三个哥哥没什么好东西。”
四爷心痛,为自己的三位哥哥,也为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保护你吧。”四爷不知为何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严玉敏的心里咯噔的一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四爷的话中之意,于是她回应道:“四哥,求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四爷的心更加疼了,从严玉敏喊出“四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但他的承诺不会变,就像他当初承诺要独自一人养活四个母亲一样。
但没过多久,严玉敏就在四爷的眼皮底下出事了。
那一天,张其光要去市里见市长,到了车里的时候,张其光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了办公室里。张其光让四爷帮他回办公室找一下电话。四爷拿着钥匙开了门,正看见陆阳晃光着后面对着他,躯壳底下压着严玉敏。
四爷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到了头顶,伸手把陆阳晃扯到了地上,见严玉敏躺在办公桌上,眼睛闭得死死的,四爷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回头再去看陆阳晃,这个二哥似乎也昏了过去,四爷恨不得上前去割了他,但那是他二哥啊,他又能怎么样?那他的二娘怎么办?若她得知多年不见的儿子是这样的死法,她会怎么样?
四爷一咬牙,帮严玉敏穿好了衣服,将她送回了家。
刘丙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显示出多么愤慨,事情也没有闹到风言风语的地步,许是陆阳晃醒来的早。但五个人之间的关系却大不如前了。四爷很少再去搭理陆阳晃,刘丙堂跟四爷是一个态度,张其光虽然还是嘿嘿呵呵和陆阳晃说话,但陆阳晃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倒是严玉敏,除了不再上班之外,精神状态还没有太过崩溃,只是整日闷闷不乐。
过了不久,陆阳晃离开了企业,临走前凭他的才智卷走了不少的股份。张其光还是嘻嘻哈哈的做着人,好像对陆阳晃的离开并不觉得有太多的遗憾,刘丙堂却愁眉苦脸的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企业被人告到了市里。
四爷知道告状的人是谁——是严玉敏。聪明的女人不会拿自己的事情来做赌注,那也只是让陆阳晃一个人吃苦。四爷在去看她的时候,严玉敏曾经和他说过,最先占了她便宜的不是陆阳晃,也不是刘丙堂,是张其光。于是从那一刻起,她忍辱负重,目的就是要这家企业彻底的成为九平县最肮脏的历史。
严玉敏的证据确凿,将企业制药的过程详细列明,尤其是在治疗癫痫的药物中加入过量的“苯巴比妥”,以达到暂时疗效好的假象,借此再出售假药,猛赚黑心钱,致使一位病人成了植物人。
消息是从市长那里传来的,张其光眉头紧锁,叫刘丙堂给陆阳晃打电话。陆阳晃提出的条件则是,以后他要控制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为了保命,张其光让出了老大的位置,陆阳晃回了企业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背着四爷说的,他向张其光和刘丙堂只说了三个字——严玉敏。
刘丙堂再次找了些“道上”的朋友。当三个人将昏迷着的严玉敏拖上车的时候,四爷倒打了一口冷气。
四爷问:“你们想干吗?”
张其光已经完全不考虑四爷的一相情愿了,催促四爷道:“别罗嗦,快开车,去市长那。”
四爷不明所以,但他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边开动车,边套着话,想知道这三位哥哥的目的。
可始终都是沉默。
半晌,刘丙堂开口道:“妈的,陆老二这回该承认你比我骚了吧,不是因为你,这小贱人怎么可能把咱们捅出去?”
陆阳晃骂道:“少他妈跟我装孙子,我那杯子里的药谁下的?那女人又是怎么昏倒的?刘老三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丙堂一愣,寻思了半天,大骂道:“张其光你这个王八蛋,你只是让咱俩趁这事把姓陆的挤走,谁想到这缺德的事你也干?”
陆阳晃哼了一声道:“你他妈还以为你那妹子是什么纯洁玉女呢?”
刘丙堂又要开口大骂,张其光出了声:“都别他妈再嚷嚷了,缺德事你们谁做的比我少?咱们全都被市长那个王八蛋给算计了,一切都是那孙子挑的事,酒桌上三两句就把咱哥们全撩倒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咱哥们身上耍招子。老二你快想想,怎么把这贱人送到市长手里,让他替咱们摆事啊……”
四爷在前面听得真切,眼下这三位哥哥,他曾经那么敬重的三位哥哥,做的事居然让他瞠目结舌,这简直不是人与人在交流,而是动物之间在为了一个食物而拼了命的争斗、角逐。
接下来的话,四爷完全不去听了,他从车后镜里看到严玉敏睡着的一张脸,似乎很安详。突然场景就发生了变化,他似乎站在稻田里,那稻花开始是细小的白,而后变成了耀眼的黄。他站在稻田里,身旁没了奔驰,他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他发现,他不需要它了。只有严玉敏的那张面孔,像空气一样的围绕在他的周围,他笑着去亲她,去摸她,然而就那么一瞬间,一切又都被现实拉了回来。
四爷明白,他马上就要回到过去了。那是个插着稻草就能向天磕头,把兄弟捉蛤蟆的泥娃娃年代。他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就认识严玉敏该多好啊,也许我们就会多了个妹妹啊。
前方,一辆四轮大卡车疾驰而来,四爷面带微笑,将油门踩到了底……
就在那一刻,四爷真真切切的闻到了稻花香……
如今,四爷坐在了公路旁的稻田里,摆开一条四方小桌,拿出高粱酒,分别满在四个小酒杯里,他端起其中的一杯,撒进稻田。然后向着其余的三个杯子说道:“三位哥哥啊,别怪我,这杯是严玉敏的,咱哥几个把人家祸害至死,不配和人家喝啊。”他又将手中的那个杯用酒斟满,恭恭敬敬举杯上天,嘴中说道:“三位哥哥,老四对不住你们,但我爹和我说过,人要有个魂,没了它就成了鬼。老四既然没死,就不能把这个魂没了,哥哥们见谅吧。”
说完,他拄着双拐站起身,向那开满稻花的稻田里深深的鞠了一躬。
风吹稻浪如涛,没了一条腿的四爷,腰杆挺的笔直……
四宝是第一个知道七爷去世的。
当时,七爷的左邻右舍首先听到的是四宝的哭声,而后都探出了头来看,见四宝正站在七爷家的门口前。那时的太阳散发出无尽的热浪,火毒一样的向四宝的后脖埂子里面灌。四宝的两筒鼻涕稀哩哗啦的全都进了他的嘴,旁观者看了看,又把头都缩了回去。屋里的人问屋外的情况,屋外的人走进来,说傻儿又在发癫了,只是这次不是笑,而是哭了。
四宝听不到这些背地里的可怜话,即便是听得到,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正如村里的人所说,四宝是傻儿,四岁时被村外的拖拉机撞了头,他也就拖拖拉拉的活了下来,只是脑袋瓜儿再不灵光,整日里傻乎乎的笑,见到娘会笑,见到七爷会笑,见到喇叭开花会笑,见到猪狗也会笑,甚至抬头看那万里无云的天空时,也会咯咯咯,母鸡下蛋似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