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的声音就像湖水潺潺,是怕惊走了鱼儿吧?我和你打赌,谁先钓上了鱼儿,谁就把晚上钩的鱼儿带回家。而后大家凝神静气,模糊的看着那浮标一上一下的跳动。猛一提,却见那巴掌大的鱼儿被提到了半空,一个翻转,挣脱了挂在嘴上的鱼钩,“扑通”的一声落回了湖里。大家沉默,随后全都倒在地上打着滚的笑。
“嘘,当心惊跑了鱼儿……”
女儿家不来扯竿,蹲在旁边一条一条数着竹篓里的鱼儿。嫩嫩的小手上满是泥巴,还不经意的在脸上擦上那么一擦,就像她们家里黑白斑点的小花狗。然后她站起身,用那脏脏的小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瓜子,分给大家,笑的好像柳树下通红的花儿一样,嘴里还不停的求着哥哥们,能不能用瓜子换几条鱼儿回家。
伙伴们笑哈哈的不答应,她就把嘴巴噘起来,脸上的泪儿像珍珠儿挂。大家起身劝着,说着,最后那一篓的鱼儿全都给妹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伙伴们不像那水里的月亮,碎碎的念头闯不进笑容里。当初晨的阳光铺满湖面,早起的渔人唱起渔歌的时候,鲜鲜的鱼汤已经喂进了每个人的嘴里,那味道让人扫掉了整夜的疲惫,像酷热的夏日里吹来了凉风,舒爽而又安逸。
离开家的日子啊,经常梦回那里,那些夏天的夜里。
可如今已是冬季。
我和几个朋友来到湖畔,一路里开着车,趁着夜色,穿过城市的灯红酒绿,说说笑笑。
依然怀着一颗自在的心,暂求哪怕一刻的宁静。
南方的冬季寒意微微,不如北方的寒风凛冽。湖水还是自在的,涓涓的流淌,就像江南的女子一样妩媚动人。
在这样的季节里,友人们的笑声里多了些嘲讽,就像在这夜里去钓鱼,如若不是好奇,此刻的车里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吧!
透过车窗,那弯月一如儿时,小心翼翼的挂在了黑色的天幕里。
我们各自买了票,进到了钓鱼的区域。不想湖面竟然这样的宁静,如睡着的婴儿,完全没有意识到人们的来到。
找了处宽敞的地方,坐落下来,友人们纷纷拿出了白酒与熟肉,铺开了一层宽大而又崭新的桌布,再摆上几个折叠的小椅子,兴趣盎然。
湖面的宽大足够将用在海里的钓竿甩出。友人们笨手笨脚的落了竿,然后便消遣了下来,把酒对月言欢,诉说多年来的疲惫,诉说前进路途的坎坷。
忽然那竿上的铃声一响,大家全都瞪大了眼,居然忘了上前,然后便没了声音,一位老友摇头笑着说,老了老了,反应跟不上了。
大家齐齐的笑,笑得肚子都拧着劲似的疼,称二十几岁的人,为何这般慨叹岁月,慨叹人生?
老友轻叹,是啊,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感慨呢?
不想,不想,大家不若一醉方休,管它鱼儿上不上钩。
谈笑微醺中,我一眼便看到了酒中的世界。
原来这世界可以如此的美,之前为何没有发现?
我竟然看到了湖面的蓝,映在眼里的柔弱的蓝,不愠不火,平平淡淡的蓝。
我竟然看到了山间的翠,映在眼里的细腻的翠,不浑不浊,闲闲散散的翠。
我觑到了鱼在嬉戏,我闻到了鸟在啼鸣,我触到了冬日之暖,我预见了春之来临。
怎么在这夜里,我却感受的这样清晰?
那鱼竿的铃铛又一声响,友人们快步走去,几人拉扯着鱼竿,竟然钓上来一条大鲤鱼。
鱼儿紧张的张着腮,一合一开,是不是一个灵魂正在悄悄的离开它的躯体,寻找那曾经的而现在又不属于它的快乐去了。
一个女孩拿出了包瓜子,一把一把的分给大家,笑得就像柳树下通红的花儿一样,说鱼儿她要了。大家笑着说不给,她就假装噘起了嘴。
笑了,大家都笑了。
月亮下面,不知道那用瓜子换鱼的小妹妹如今可还在家乡的湖畔?
每个人都握住了鱼儿,走到湖边,轻轻的松了手。
好久没有的随意啊!好久没有的笑容啊!
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没变,就像那月光虽然碎碎的撒在湖面,但我们都不曾有过碎碎的念头,只是走的路太远,我们都忘了回过头来,找寻一下曾经走过的足迹。
这一晚是美好的,因为我们都倾听到了心灵的乐章,一点点,一滴滴的流淌在每一个毛孔里,挽手舀一瓢清澈的湖水,我们在心坎上洗掉了眼角处的尘砂。
那月亮依旧如银,朋友打开了车子里的音乐。
“少年和青草地的芬芳,紫微星指着远方,他用古老的经含雕刻时光,她跟着轻轻唱;情歌写着岁月的悠长,那少年要去流浪,落山风吹过脸庞不诉离殇,她把黑发留长;他跨过了云和山,来到繁华的都市,可是始终不懂他们的情感方式,有那么多心事……”
突然就回想起了小时候,我们甩了整夜的鱼竿,直到那东方的鱼肚白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坐在蔚蓝的湖边,踢踏着脚丫,抬头看着那灿如红缎的朝霞,听着那早起的渔歌唱满湖面……
我爱着我等待着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春只一抹,夏只一灿,秋只一落,而后是长长的冬季。
然而我曾经感触过这里的变幻,就如雪的眷顾,那是上苍的艺术。
也曾有人答应过我,要给我这样的,充满着艺术感的礼物。
我非常开心,因为我已经收到了。
那的确是艺术——完美至极,毫无瑕疵的艺术。
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爱的人给我的礼物。
所以,我爱着我等待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我来的那天,东巴小镇的上空飘着雪,无风的飘着,安静的仿佛这里的人们。
这里曾经被称为艺术之家,我的祖母就出生在这里。
她是一位著名的画家,我问过她,艺术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祖母告诉我,如果我找到了东巴小镇,就会懂得艺术的真谛。
于是我学会了如何将看到的一切绘在四边形的纸上,嵌入画框里,而后非常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但祖母却说,这只是漫天飘舞的雪花中的一朵,即使再美丽,它也是在半空中就会融化掉的虚幻。
我无法理解祖母的话。
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她都在想念着她的故乡——东巴小镇。
而那一天,我来了,带着希冀与梦想,踏上了这块土地。
而迎接我的并不是悠扬的曲调,也不是出神的画笔。
人们的脸上虽然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那只是战争过后短暂的快乐。
艺术在哪里?
白头发的老爹爷这样对我说:“小姑娘,艺术在战争的阴影下只是个流浪儿,艺术之家也只是流浪儿的一个美好的梦而已,它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你胡说。”
反驳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
“你是谁?”我向他问道。
“我喜欢美术,你可以叫我画家。”
普通的面孔上写满了骄傲,白色的棉布褂子倒还干净,只是旧得已经有些发黄。背上的画板也已陈旧不堪,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落魄的人为何还敢斤斤计较于“画家”这两个字眼。
果然,我的奇怪表情被他当成了一种挑衅似的侮辱,于是他偏了偏脑袋,看了眼我背上的画板,问我道:“不信?”
他显然是在发怒,对象似乎并不是我,而是我背上的画板。
“没有……”我辩解道,确切来说,这应该算是敷衍吧。
他的反应越发的激烈,甚至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我父亲是这个镇子上最著名的画家,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画家。”
“哦。”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狂妄到这个地步,以此推理,那镇长的儿子是不是也要让大家称其为镇长呢?
他对我的态度再也无法忍受,大张旗鼓的打开了他的画板与他随身携带的笔筒,丝毫看不到对客人的半点客气。众目睽睽之下,他向我郑重的“宣布”:“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可以给你挑战我的机会。”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开端,在还没有寻找到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之前,一切就这么突然的来了。
我们的画题是由镇上的一位女士提出的,她叫露,后来我叫她露露姨妈。
露露姨妈当时指着自己家门前的一棵挂满树挂的柳树,要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素描出这棵树以及树下的房子——那是她的家。
当然,露露姨妈是唯一的裁判,因为其他人对我们的“战争”并不感兴趣。
我的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这真的就是艺术之家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冻僵的手有些许的麻木,但我仍然仔细的描绘着每一处细节,生怕错漏了看在眼中的景色。最主要的是,我对艺术之家的崇拜远远超出了我对身边这个男孩的不屑,那是从小就扎在心里的一道疤,隔在异时空里的一堵墙,我想看清它的真面目,找到它存在的真正意义,来慰藉祖母的在天之灵。
我一直相信我对事物的敏感都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画笔中,所以投入得忘记了时间。当我画好了整副画以后,那个男孩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露露姨妈首先接过了我的作品。她看到之后赞叹不已,并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栩栩如生的画面了,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感触。
而当她接过男孩作品的时候,有些莫名的问道:“普,你为什么只画了一枝柳条和一面窗子?”
那个叫普的男孩撇了撇嘴说道:“我是在画我看到的。”
露露姨妈继续问道:“可我们的题目的是那棵树与那间房子,你没听到么?”
此刻的我突然有了“赢”的意识,在露露姨妈的公正严明下,这似乎已经是注定了的结局。
普站起身,戴上了手套,鼻子内却发出了声音。
“哼,这么大的工程我可能要在几天之后才能完成,谁像她,马马虎虎的。”
我的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呼”一下从露露姨妈的手里夺过了普的作品,义正言辞的问道:“你说我马马虎虎,请问,你的这个作品连完整都称不上,凭什么用这样的词汇来评价我?”
普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没有理会我,似乎是要走了。
我拉住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继续说道:“如果这就是你们艺术之家的画家,那我也只能说我看错了这个地方,我本以为这里是艺术的盛殿,谁想到这里只是蛀虫的天堂。”
普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却冷冷的说了句:“请你别侮辱艺术,真正的艺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你,这里是艺术之家,尽管如今我们很少能看到它了,但,真正的艺术就在这里。”
我被他的一席话打击得哑口无言,但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飘着雪的街道上。
无风,却摇动着衣角,他就像是个落寞的流浪儿——孤独、偏执、敏感。
祖母曾经和我说过,她有个亲戚在这里。凑巧的是,祖母嘴中的亲戚正是露露姨妈,她是祖母的外甥女。我在来东巴之前就听说她的绘画成就已然超过了祖母,这也是我能很快便找到她的原因。除此以外,露露姨妈拉起小提琴来,也是唯美动听,在静静的夜空下,舒缓而又略带张扬,世界各地的名曲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就像她做的“鱼香土豆泥”一样,让人回味许久。
单身的露露姨妈非常愿意我留下,于是我便住在了这里。
普的那张关于柳条与窗子的画被我卷起,放在了画筒里。我不可以扔掉它,尽管在我眼中,那不是副完整的作品,但那也是一位爱好美术的人的心血,只有他可以处理他自己的东西,我无权以“粗烂”为名而选择放弃对别人的尊重。
那一天清晨,阳光和煦的照着窗棂,只是透不进屋子里面来,因为窗子的上面布满了美丽的窗花,我不禁感叹,大自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