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雪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平静又不平静地进行着,没有什么大的惊喜失落也不乏小的欢喜悲伤。人在时间里是那么渺小,看起来漫长的一生也不过是一个个转瞬即逝。
暑来寒往,转眼间时间已经走在了2001年的五月,离“百万大军过独木桥”的日子不远了。
那时候的高考时间还是每年最热的七月份,被人们称为“黑色的七月”。
以前文晓雪不明白为什么虽然有些燥热(可以吃冰棍与将要放暑假的快乐足以冲淡炎热)但灿烂明媚的七月会被称为“黑色的”,现在她终于感同身受了。越来越逼近七月,她就觉得世界越来越黑暗了。
每天反复的死记硬背、不计其数的各种习题与每个月一次的模拟考试几乎把文晓雪折磨得筋疲力尽。她现在每天复习到深夜十二点早晨五点多又要起床,早读六点一刻就开始了,课间休息时间几乎都用来补充睡眠。
其他同学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下课时间每个教室里课桌上堆积如山的课本与习题后面黑压压趴成一片的大小不一的脑袋颇为壮观。
由于起得早来不及吃早饭,文晓雪与李敏商定每天课间操时间轮流买饭以便另一个人可以多睡会儿。现在的文晓雪回忆起那段疲累至极却心无旁骛的日子却觉得是那样的弥足珍贵,如果能回去,她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由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文科班又“人口”庞大,总是挤在一个教室里不仅憋闷还容易造成精神压抑,班主任便将教室对面一个闲置的阶梯教室开辟为临时自习室,只要没有课学生们就可以自由选择一个教室自习。
临近高考,课程早已结束复习也基本完毕了,上午时间各科老师将大家集中在本班教室讲题、查缺补漏,早读与整个下午同学们基本都是分开学习的。
这天早晨(应该说是凌晨)文晓雪在睡梦中觉得很不舒服,鼻塞得喘不过气,脑袋发沉发痛,噩梦一个接一个杂乱无章不知所云地进行着。
辗转反侧了几个来回文晓雪挣扎着坐了起来,才感觉浑身乏力口干舌燥身体发冷,她想自己可能是感冒了。经过妈妈的鉴定确实如此,她喝了些感冒药就在妈妈的劝阻声中去学校了,她不想落下上午的数学课,数学是她的软肋。
来到学校,文晓雪在教室拿了历史课本便来到自习室开始晨读。今天的她没了往日大声背书的热情与能力,懒懒地趴在桌上费力地瞄着书上已相当熟悉的年代人物事件,她强迫自己做到精益求精万无一失。
“给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敏坐在了文晓雪身边并塞给她一个面包一瓶热牛奶。
这样的早餐对现阶段的文晓雪来说是很奢侈的,倒不是钱的多少,是她没时间跑两个地方买早餐一般都在离教室最近的摊儿上买个馒头夹菜解决。
“今天改善伙食了?”文晓雪自然地以为李敏提前买了早餐。
“不是我买的,我可没那闲功夫,我刚才走到楼梯口时吴大勇硬塞给我让我给你的。”李敏有意压低声音说,说完没等文晓雪回应就躲回教室去了。
文晓雪蓦地十分感动,这是她没想到的,在自己最虚弱最没力气的时候这份早餐来得恰到好处,让她觉得仿佛有了支撑,突如其来的感动打消了她将这早餐退回去的念头,手握热的牛奶瓶心里也热起来。
这算是文晓雪第一次收到异性的“礼物”。尽管送“礼物”的人并没有料到这“礼物”歪打正着的效果,他还在心里一遍遍地担心可能会被“退货”——倔强如文晓雪应该是会这样做的。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也终于结束了,文晓雪深深地吐出一口“恶气”同时也松了口气,仿佛被压迫已久的农奴终于快要看到解放的曙光。
还有一周的时间就要高考了,学校不再安排任何课程完全自由复习,这一周应该是文晓雪和她的同学们最轻松也最有压力的一周。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组合在一起学习,有眉头紧锁专注于复习的自然也有无所畏惧或无所谓的,文晓雪与李敏属于中间派。
天气热得有些难耐。那时候,文晓雪所在的小城市许都学校都没有强令学生必须穿校服。男生们早已大大咧咧地穿上了T恤、背心、大裤衩,个别更大大咧咧的干脆光了膀子(当然在班主任的喝止后“改邪归正”了)。女生们尽量地打扮自己,紧身的小T恤与短裙、短裤花色纷繁地更新着,将女生们已发育得姣好的身形勾勒出来。
仇小磊的家境与穿着向来是班里数一不二的,在这个季节表现得更为突出,她的衣服几乎每天都是不同的,把她衬托得明亮而妩媚,这也成了其他女生课余的谈资。文晓雪心里羡慕却依旧T恤牛仔裤地我行我素着。
这天午睡醒来文晓雪抱着书打着哈欠推门走进自习室,迎面看到仇小磊和任一晨坐在第一排讨论着什么。准确地说,任一晨坐着,仇小磊站在他旁边的座位与桌子的空隙处弯着腰胳膊肘支撑在桌子上浅蹲着。她的头与他的靠得很近,她乌黑柔亮的长发垂下来几乎覆盖着任一晨的右半边脸,任一晨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有清晰的笑意,温柔而明亮。这是文晓雪没有见过的。
文晓雪下意识地转身就走,她几乎小跑着回到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不得不趴在课桌上掩饰,眼泪流在裸露的胳膊上,冰凉。
一直以来努力保持的对任一晨的无视在一刹那间崩溃瓦解,她嫉妒得心痛,为什么那样的笑不是给她的?她的心是那样固执坚决地向往任一晨,任何强装的努力都不堪一击。
李敏正打算去自习室找她,见她回来了,便过来问:“晓雪,怎么了?你不是去自习室了吗?怎么回来了?”
“没事,头痛,休息一会儿。你先去吧。”文晓雪仍趴着,嗡嗡地说。
“怎么了?听声音不对啊。你感冒了?”说着李敏坐在了她旁边。
“没有,就是太累了,休息会儿就好了。你去学习吧。”文晓雪仍然没抬起头来。
“你今天奇奇怪怪地。”李敏说着起身走了。
文晓雪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一只胳膊酸了就换另一只,她总不愿抬起头来怕别人看到她的狼狈。
下课了又上课,班主任郝老师雷打不动地照例胳膊下夹着几张卷着的A4纸走了进来。自习室的同学纷纷坐回教室。
“同学们,安静了安静了!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大家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没有~”
“不要问了。”
……
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当然,第一种回答是主流,其余的牢骚躲在主流的回答里,表达着也宣泄着同学们的小不满与小压抑。
“不管怎么样,”郝老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四周,说:“马上就到了检验你们这十多年寒窗苦读最后成果的时候了,是骡子是马,必须拉出来溜溜了。不管是谁,面对高考,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也必须以端正的态度对待,这是对你们十数年辛苦最起码的尊重。作为带了大家三年的你们的班主任,老师祝大家都能取得理想的成绩!”
大家不由地集体鼓起掌来。
文晓雪仿佛被惊醒一般,笔直地坐了起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都到什么时候了!”她在心里命令自己。
“咱们老班说话就是有水平。”李敏用指头捅捅文晓雪。
旁边的张迎春不屑地哼了一声,被李敏以白眼反击回去。
“下面,我来说一下考试安排。七号高考,四、五、六号放假,大家回家复习复习,休整一下。今天的晚自习就不用上了,等会放学就可以回家了。十五号大家再回到班里,进行估分、填报志愿。好了,我来说一下咱们的考试安排。”郝老师说着抽出了胳膊下夹着的A4纸,念起了考场考号等信息。
文晓雪忽然感到十分紧张,面对突然形象起来的高考,原本觉得胸有成竹的她却对自己不确定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考入J大中文系。
“咱们班的第三个试场在T中,该试场的同学有田琳、陈美丽、仇小磊、任一晨、文晓雪、张迎春……”
听到任一晨和自己名字的时候,文晓雪下意识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由于惊吓还是惊喜。
“好了,现在发一下准考证,叫到名字的同学过来领一下。”
其实说考试安排是一项重复性工作,准考证上考场、考号、座位号、考试时间等信息一应俱全。
发完准考证后,郝老师出去了,教室里迅速乱成一锅粥。这个时候老师几乎不强调纪律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之任之。
女生们在看谁准考证上的照片谁的漂亮谁的丑谁的已扭曲或抽象成另一个人,男生们尤其是“后进分子”在四处联络拉拢他们考场的好学生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
文晓雪想起自己的2B铅笔还没有削(当时已有机读卡这一历史性物件),就拿起铅笔和小刀来到楼道里的垃圾桶前。之前文晓雪都是在课桌上削铅笔的,这样有个支撑可以使上力气,也方便将铅笔削成适合机读卡上填涂空格的尺寸。
但现在的她却想逃离,逃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教室与教室里的人群。她的心很乱,装着许多的难过与更多的不舍,不是对李敏等不多的几个好朋友,而是对一直冷若冰霜的任一晨。她知道,即将到来的分离不会切断和李敏的友谊却会真正切断她和任一晨的唯一纽带——即将结束的同学关系。
文晓雪背对着楼梯口站着,手法笨拙地削着铅笔,前面是一个半敞开口的垃圾桶——准确地说是个垃圾通道。平时是关着的,倒垃圾的时候拉开盖子的把手,口就半敞开了,垃圾从这里倒下去可直接到一楼,这样清理起来很方便,每个垃圾口也可以保持清洁。
教室的后门关着,隔开了喧嚣嘈杂,咫尺之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吴大勇,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乔栋梁大着嗓门咋呼的声音让文晓雪不由地回头看。
吴大勇站在她后面正冲她笑,她躲避似得回过头继续削铅笔。
“你不回教室了?”乔栋梁问。
“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凉快会儿。”吴大勇说着来到临近垃圾桶的窗边打开窗子,对着丝毫没有流动迹象的空气“吹起了风”。
“哦。”乔栋梁随口应了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了教室。
“你看你削的是什么,半只铅笔快没了笔芯还没露出来!我给你削吧。”吴大勇看了会儿文晓雪说道。
“不用。”文晓雪条件反射似的回答。
“别客气了。”吴大勇说着“拿”过了文晓雪手里的铅笔和小刀。
文晓雪不好意思硬夺过来只得勉强接受了“帮助”。
说实话,吴大勇削铅笔的技术比文晓雪好多了,他不紧不慢地转着笔力度恰到好处地一下一下削着,刚刚还惨不忍睹像被褪了皮的铅笔慢慢恢复了正常模样:笔芯露了出来,笔芯周围的木边出现了好看而规则的花纹。
削好后,吴大勇又把笔芯摁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削出适合机读卡上空格的形状。要不是亲眼看到,文晓雪不会想到这样精致的铅笔出自一个体育特长生。
“给!看看怎么样?”吴大勇将削好的铅笔递过来,眼睛里有温暖的笑意。
“谢谢。没想到你削铅笔还挺在行,我还以为你们体育生都不擅长这种细致的‘工作’呢。”文晓雪躲过他的目光。
“你还别小看我,我还有许多本事是你没见识过的,绝对出乎你这个文科生对我们‘体育生’的预料。”吴大勇带着些夸张的骄傲说。
“行了,别臭美了,给个梯子就往上爬,也不怕摔下来生活不能自理了。”文晓雪在熟人面前口舌上总是很不饶人。
“不能自理了你管我吗?”吴大勇顽皮的笑容里带着点痞气,他真的顺“梯子”爬了。
“你说什么呢?我回教室了!”文晓雪没想到吴大勇玩笑开得这样“露骨”,又气又恼,抬腿就往教室走。
“等等。”
“又干什么?”
“祝你高考成功,能考进理想的大学。”吴大勇郑重地说话的时候会有种毋庸置疑的坚定。
“谢谢你的祝福。你也一样。”文晓雪愣了愣,看了他一眼,进了教室。
这算是第一个高考祝福吧。文晓雪想。
与任一晨的分离一直牵扯着文晓雪的心。同样要分离的还有吴大勇,文晓雪却几乎忘记,还是吴大勇的祝福提醒了她分离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