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没说话。我想,他在向那个曾深爱他的可怜女孩作最后的道别。至于你们,亲爱的读者,你们坐在家里舒服地读这个故事,想着我们就这样放弃那笔巨额到几乎无法衡量的财富,可能会感到诧异。但我肯定,要是你们也在那种地方呆上28小时,几乎没吃没喝,你也不会愿在投身于未知的大地深处、狂热地渴望逃脱骇人的死亡途中,带一身的钻石拖延脚步。我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自己还拿得动就不会丢下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我的第二天性。要不,我也不会费神往自己的口袋和篮子里装钻石了。
“快走吧,奎德曼,”亨利爵士重复道,他已经站到了石梯的第一级上了。“快来,我先下去。”
“小心脚下,可能会有什么可怕的无底洞,”我回答道。
“第二个密室出现的可能性更大些。”亨利爵士说着,一边缓慢地往下走,一边数着走过的台阶数。
数到“15”时,他停下来。“到底了,”他说。“感谢上苍!我觉得这是个通道,下来吧。”
古德是第二个,我拿着小篮子跟在最后,走到底后划着了剩下的两根火柴中的一根。火光中,我们刚好看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通道中,面前有两条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与石梯成直角。还没来得及看到更多,火柴突然烧到我的手指,熄灭了。然后就是该往哪边走的问题。我们当然无法知道这条通道是干什么的,通向哪里,是否有条路能带我们到安全的地方,是否另一条路会领我们走向灭亡。我们都陷入困惑当中,突然古德灵光一闪,想起刚才火柴还亮着的时候,通道的气流将火苗向左吹。
“我们逆着气流的方向走,”他说,“气流是从外面吹进来,不是吹出去的。”
我们听了他的话,用手摸着墙壁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试探路面的状况。我们怀着最强烈的求生欲望,一步步离开那受诅咒的藏宝室。要是还有人能进去——尽管我觉得那不太可能——他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痕迹,会看到打开了的珠宝箱,灯油燃尽的油灯,还有可怜的芙拉塔的白骨。
我们沿着通道摸索着前进了约15分钟后,通道突然来了个大拐弯,或者说分开了两条岔道,我们选了一条前进,不久又发现了第三个拐弯。就这样,我们弯弯转转走了几个小时,似乎身陷一个没有出路的石头迷宫。我不能肯定这些通道是做什么的,但我们猜这是一个古代矿井的遗迹,哪儿有矿石,这些横廊和竖井就通向哪儿。这是我们能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石头走廊的唯一解释。
最后我们停下脚步,实在是太疲惫了,迟迟不得实现的希望也令我们倍感沉重。我们的喉咙就像吞了石灰一样干涩,于是就吃掉了剩下的一丁点肉干,喝完了最后一小口水。我们在黑暗的藏宝室中逃脱死神的魔爪,似乎只是为了在黑暗的隧道中再次遇到他。
我们几个站着,再次陷入无边的沮丧中。忽然,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就让其他人也注意听。这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非常微弱,但确实有,像是喃喃低语。他们俩也听到了,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在这么多个小时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听到声音的欣喜。
“老天爷!是流水,”古德说。“快走。”
我们再次起身,朝着喃喃低语声传来的大致方向,像之前一样继续摸着墙壁前行。我记得我曾把放满钻石的篮子放下,因为实在是太沉了,但转念一想,我又拿了起来。我当时想,就是要死,富有地死也好过贫穷地死。我们不断前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几乎充满了整片沉寂的空间。走吧,继续前进吧,我们已经能清楚地听到激流的漩涡声。大地的凹洞深处怎么会有水流经过呢?现在我们离它越来越近,走在最前头的古德甚至说自己已经闻到了流水的气息。
“小心点,古德,”亨利爵士说,“我们现在一定很接近了。”啪!古德大叫一声。
他跌进了水里。
“古德!古德!你在哪儿?”我们害怕地大叫起来。古德突然用呛了水的声音回答了,我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没事,我抓住石头了。点根火柴让我看看你们在哪儿。”
我急忙划亮最后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中,我们发现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宽阔河面。我们看不清有多宽,但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身影,是古德抱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
“站开一点,抓住我,”古德大叫。“我得游回去。”
接着传来“扑通”一声,然后是一阵在水里奋力挣扎的声响。不到一分钟,古德游了回来,抓住亨利爵士伸出的手,我们合力把他拉回隧道里。
“哎呀!”古德一边喘气一边说,“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幸好抓到那块石头了,幸好我会游泳,否则就没命啦。水流湍急,而且还很深,我没踩到底。”
我们都不敢继续沿着这条地下河的河岸继续前行,生怕会再次在黑暗中掉到河里去。于是,古德休息片刻后,我们到河边喝些了水——那水真是清甜可口,又洗了洗脸。尽管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得远离这条非洲的地下冥河,重新回到隧道里接着往前走。古德浑身滴着水,不情愿地走在前头。最后,我们又走到了一条通向右侧的走廊。
“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了,”亨利爵士疲惫地说,“这里所有的路都大同小异,我们只能一直走,直到都走不动。”
我们筋疲力尽地沿着这个新隧道蹒跚前行,走了无法计算的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是亨利爵士打头阵,我们三个都精疲力尽,身体靠着这条新通道的墙壁,慢慢往前挪动。我再次冒出扔下篮子的念头,又再次打消了。
亨利爵士突然停下脚步,我们都撞到他身上。
“看!”他惊讶地轻声说道,“我的脑子没出问题吧,那儿是不是有光?”
我们死命盯着前面看,的确,很远的前方,有一小块非常微弱的光点,就像远处农舍小窗大小。那光点如此微弱,我怀疑除了像我们三个在过去几天只看着绝对黑暗的人以外,别的生物都看不到。
我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便继续努力前行。五分钟后,这份希望变成了现实——光点变成一片微光。又继续走了几分钟,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我们奋力往前行进。隧道忽然开始变窄。亨利爵士不得不跪下来往前爬。隧道越来越狭窄,最后变成狐狸刚好能爬过的宽度——但现在隧道周围不再是岩石,而是泥土。
亨利爵士努力往前挤,一阵挣扎后,终于出去了,然后古德也出去了,最后我也拽着芙拉塔的篮子爬出来了——我们头顶上,美丽的星星闪烁着祝福的微光,鼻孔中则是新鲜甜美的空气。突然,脚下什么动了一下,我们摔了下去,一直不停地往下滚,滚啊滚,滚过青草、低矮的灌木丛和柔软、湿润的泥土。
芙拉塔的篮子勾到了什么东西,我停了下来。我立刻坐起来大声呼喊,下方传来一声回应,是亨利爵士,他摔到一小块柔软的平地上。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虽然他还喘着粗气,但没有受伤。然后我们到处寻找古德的身影,不久就发现他挂在一块开叉的树根上。他一路磕磕碰碰,但很快也恢复了意识。
我们三个一起在草地上坐下,死里逃生的感觉真棒,我们都要喜极而泣了。终于逃出了那可怕的地牢,那里差点就成了我们的葬身之地。一定是上帝开恩,用他仁厚的力量指引我们走出了虎穴,而洞口就恰好位于隧道的终点。看,远处的山上,晨曦将天空染成了玫瑰红——是我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的黎明。
现在,灰暗的星光洒在山坡上,我们看到自己身处一座巨大山峰的底部,或者说离底部不远的地方,而且面前就是地洞的入口。现在我们可以借着昏暗的星光看到入口那三座巨大石像,它们端坐在山的边缘。那些天杀的隧道一定与钻石窟存在某种关联。至于那条穿过山里的凹洞的地下河是什么来头,从哪里流出,又要流到哪里去,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我一点都不关心关于那条河的真相。
天空逐渐变亮,我们能看清彼此的模样了,我从没见过有人成了这个样子,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机会再看到了——大家面颊瘦削,眼神空洞,一脸的可怜相,全身上下都是尘土和泥巴,这里一片淤青,那里又在流血,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清楚地刻在脸上。我们这副鬼模样,真是会把日光吓得缩回地平线去。然而古德的眼镜竟还完好无缺地待在脸上,这真是了不起。我怀疑他从来就没摘下过眼镜。无边的黑暗也好,掉进湍急的地下河里也好,从山坡上滚下来也好,一切都无法让古德和他的眼镜分离。
我们害怕继续待下去会四肢僵硬,就起身继续赶路。我们沿着大坑的斜坡,痛苦地、缓慢地往上爬。有一个多小时我们沿着蓝色的泥土坚定地往上爬,一路扯着地上的树根和青草。不过现在我再也不想抛下篮子了——是的,除了死亡,没什么能让我和篮子分开。
最后,终于成功了,我们站在了大道旁,也就是巨石像对面的大坑那边。
离大道约100码的地方有几座小农舍,门前生着火堆,几个人围在一旁。我们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向那边走去,走几步停一停。终于有个人注意到了我们,站起来后又倒在地上,惊恐地大叫起来。
“因法杜司,因法杜司!是我们,你的朋友啊。”
因法杜司站起身,冲我们跑过来,用奇异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们,还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
“噢,我的主,我的主啊,你们真的活了下来——真的死里逃生了!”
这个老战士一下子倒在我们的面前,抱着亨利爵士的膝盖,喜悦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