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个晚上太可怕了,我简直无法形容。幸好我们太过疲惫,晚上还能睡得着,某种程度上减轻了痛苦。不过我发现,我们怎么也睡不安稳。我努力不去想即将降临在我们身上的可怕命运——即使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在这样的命运面前也会因恐惧而颤抖,而我也从来也没想过要伪装成一个勇敢的人——更何况四周还笼罩着如此压抑的寂静。读者朋友们,也许你们曾在午夜时分无法入睡,知道周围的安静带来的压抑感,但我确信,你们都不曾感受过绝对的寂静,它如此生动,仿佛触手可及。地面上总有东西弄出点动静,虽然难以察觉,但却衬得周围更加沉寂。然而这里的寂静却毫无遮掩。我们被埋在一座白雪皑皑的高峰的底部,几千英尺之上清新的风拍打在洁白的积雪上,但我们听不到一点声音。我们甚至和亡灵密室之间隔了一道长长的隧道还有一块五英尺厚的巨岩,再说,亡灵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可怜的芙拉塔不就躺在我们的身旁吗?被活埋在这种地方,就算全世界的弹药齐发,我们都听不到。我们与世界的声音隔绝了——只能等死。
随后,我不禁想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讽刺。我们周遭这些财富足够偿还一个中等国家的全部债务,也足够组建一支了不起的铁甲舰队,然而如果能够换取一丝微弱的生机,我们会欣然将其全部交出。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希望用全部的财富换取一点点食物,或只是一杯水,甚至是以更痛快的方式来结束这种折磨的权利。人们总是到最后才发现,终其一生努力争取的钱财,不过是毫无价值的身外之物。
就这样,我们熬过了一个晚上。
“古德”,亨利爵士的声音穿过厚重的沉寂,听上去很糟糕,“还有多少火柴?”
“还有八根,柯蒂斯。”
“点一根看看时间吧。”
古德划了一根火柴,火光刺破四周浓密的黑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我看了看表,五点了。我们头顶上方的远处,美丽的晨曦染红了白雪覆盖的山巅,微风即将吹散夜间山谷中的雾气。
“我们最好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我建议。
“吃东西有什么用?”古德说,“迟早也会死在这儿,不如早死算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亨利爵士回答。
我们都随便吃了一点,嘬了一小口水,过了一段时间。随后,亨利爵士建议我们尽量靠近石门试试大喊,也许外面会有人听到一点声音。于是古德就沿着通道摸回石门那边开始大喊,他在海上历练多年,吼声练得响亮又刺耳。我得说,他喊得就像魔鬼在咆哮,我从没听过有人发出这种声音,但是这种声音的效果跟蚊子的嗡嗡声一样。
一会儿,古德放弃了,他口渴难耐,不得不回来喝水。我们都停止了嘶喊,否则只会加快对水的消耗。
我们再次靠着那一箱箱钻石坐下,在这种无法应对、槽糕透顶的情况下,钻石一点用都没有,这样的结局最令人无法接受。我在绝望面前终于缴械投降,把头靠在亨利爵士的宽厚的肩膀上,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似乎听到古德在另一边小声啜泣,声音嘶哑地咒骂自己不该加入这趟旅程。
唉,亨利爵士多么仁厚而坚毅!我和古德像两个受惊的小孩,亨利爵士就像保姆,无比温柔地安慰着我们。他不提自身的痛苦,竭尽所能安抚我们、排解我们的焦虑,讲述曾和我们处境相似但最后却奇迹生还的人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无法鼓舞我们时,他就说,人都是要死的,我们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无法逃避的结局,这一切快要结束了,精疲力竭后死去其实是一种仁慈(这当然不是实话)。然后,他换了一种放弃生还希望的方式,这话我以前也听他说起过,他建议我们乞求上天的宽恕,我也很努力地尝试了。
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外表沉静,内心坚毅。
夜晚慢慢流逝,天应该已经亮了,不过身处在这样浓密的黑暗中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又划了一根火柴看时间,七点了。
我们又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这时我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这里的空气,”我说,“怎么会这么新鲜?虽然空气湿湿黏黏的,又很沉重,但很新鲜。”
“没错,我的天!”古德马上接话,“我怎么没想到。空气不可能从石门那儿进来,那石头太厚了,这新鲜的空气一定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要是这里没有流通的空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可能会窒息或被毒晕。我们找找看吧。”
这细若游丝的希望令我们的心态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三个手脚并用地四处摸索,希望感觉到一丝最微弱的气流。不久我的热情就熄灭了。突然,我摸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原来是死去的芙拉塔的脸。
我们四处乱摸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我和亨利爵士都绝望地放弃了,因为总是一头撞上突出的岩石、装钻石的箱子,或者藏宝室的墙壁,我们俩都受了轻伤。但古德还在坚持,既然这样能让他的情绪不失控,就随他去吧。
“喂,你们两个,”古德突然开口,明显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到这里来。”
不用说,我和亨利爵士都立刻爬过去。
“奎德曼,你把手放到我手上。感觉到什么了吗?”
“我觉得有气流。”
“现在听一下。”他站起身,一脚跺在那个地方,我们的心突然亮起了一道希望的火光。声音告诉我们那下面是空的。
我颤抖着划亮了一根火柴——只剩三根了。我们看到自己位于宝藏室最边上的角落里,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之前那么歇斯底里地喊叫都没有发现这下面是空的。趁火柴还亮着,我们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地板之间有一条连接的暗缝,然后,我的天!就在和石头一样高的地方有个石环。我们说不出话来,实在太激动了,能活下来的希望让我们的心脏狂跳不止。古德有把小刀,刀背上有些钩子,用来勾出卡在马蹄里的石子。他拿出那把小刀,绕着石环刮了几圈,最后把小刀插到石环下面,非常小心地撬着石环,生怕会弄断小刀。石环开始动了。幸好那是石环而不是铁环,不然在这里放几个世纪非生锈不可。现在它被撬直了,古德抓住它,用尽全身力气拉了一把,但石头纹丝不动。
“我试试,”我没耐心地嚷道,因为石头的位置刚好在角落,所以没法两人一起拉。我也抓住圆环死命地拉了一把,结果还是一样。
亨利爵士也试了一下,同样失败了。
古德再次抓住石环,又用小刀在我们感觉到有气流上升的缝隙处刮了一遍。
“柯蒂斯,”他说,“再试试,尽全力拉,你一个可以顶俩。等等,”他解下来一条结实的黑色丝绸手帕——出于整洁的癖好,古德一直将它带在身上。他将手帕穿过圆环。“奎德曼,让柯蒂斯站中间,为了活命,我一下令就使劲儿。拉!”
亨利爵士把他惊人的力气全使了出来,我和古德也是,把自然赐予我们这副身躯的所有力量都拿了出来。
“拉啊!拉啊!它动了。”亨利爵士喘着粗气,我甚至听到他那宽阔的后背上肌肉撕裂的声音。突然传来像栅栏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涌进一股气流,我们一下摔得四脚朝天,大石头压在身上。亨利爵士做到了,我以前从未察觉肌肉发达的力量竟如此了不起。
“再划一根火柴,奎德曼,”我们站起身喘顺气后,亨利爵士说,“小心点儿。”
我又划了一根,老天!面前是石梯的第一级。
“怎么办?”古德问。
“当然是沿着石梯走,然后,就听天由命吧。”
“等等!”亨利爵士叫道,“奎德曼,拿上剩下的肉干和水,没准儿用得上。”
我摸回刚才呆的地方拿食物和水,起身离开时,脑海里闪过一丝想法:过去大约24小时里,我们几乎没想过钻石。诚然,正是钻石给我们带来了可怕的遭遇,当时真是一想起钻石就恶心。但仔细想想,要是我们可以走出这个地狱一样的洞穴,还是带上些好。于是我把手伸进第一个藏宝箱,用钻石塞满旧狩猎大衣和裤子上所有的口袋——这样做还是很让人愉快——我还到第三个箱子里拿了一把特别大颗的钻石。然后,我想了想,拿起芙拉塔的小篮子,现在里面只有一壶水和一点肉干,于是我又将大颗的钻石装满了篮子。
“喂,伙计们,”我叫道,“你们不拿一点钻石吗?我可是把口袋和篮子都装满了。”
“噢,行了,奎德曼!别拿钻石了!”亨利爵士说。“我再也不想见到钻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