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纷扰多事的早晨已经过去了十天,我们现在再次身处鲁欧平原的旧营房。然而说来奇怪,经历了这场劫难之后,我们的状况却没有变得更糟糕,只是我的头发比刚进山洞时白了许多。而芙拉塔的死深深撼动了古德,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不得不说,在上了年纪的人看来,芙拉塔的离世对他而言算是幸事,要是芙拉塔还活着,一定会引发许多复杂的纠葛。那个可怜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平凡无奇的土著女孩,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可以很严肃地说,她是个超凡脱俗的美人儿,并且拥有无与伦比的纯净心灵。但她的美好和善良也无法让自己和古德获得幸福的结局,因为用她本人的话来说,“阳光怎么能与黑暗相融合,白人又怎么能与黑人走到一起?”
我们再没进过所罗门的藏宝室,这点不消我再赘述。我们休息了48小时才从疲劳中恢复过来,接着我们回到大凹洞中,希望再次找到出山时爬过的洞口,但怎么也找不到。由于下过雨,我们的足迹都消失了,更要命的是,那个大凹洞四周到处都是食蚁兽和其他动物的洞穴。要想从中找到逃生的洞口,几乎不可能。但动身返回鲁欧平原前,我们再次仔细察看了钟乳石洞穴的奇观妙景。受到某种挥之不去的感情的驱使,我们甚至再次潜入亡灵密室。经过那具白骨死神时,我们站在矛枪下凝视着它,胸中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受,想到那块阻断我们逃生之路的惊天巨岩,想着这时还静静躲在我们头上那无人之境的稀世财宝,想着被巨岩碾碎的神秘老巫的尸骸,还有那个纯真美好的女孩——这一切的入口却成为了她的墓穴。说我们干盯着巨岩看,实际上是我们围着它检查了好久,却怎么也无法找到开门的机关。我们研究了一个多小时,也参不透它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而这个秘密现在可能再无人知晓了。这个机关的作用机制设计得可谓精妙绝伦,考虑到它的体积之大,其无法解释的简明性,以及发明的时代之久远,我怀疑世界上是否还有第二个可与之媲美的机关。
最后,出于反感,我们都放弃研究巨岩。我想,就算巨石突然在眼前升起,就算明知走进去就能得到无数钻石,我也怀疑我们是否有勇气跨过戈古尔被巨岩碾碎的残肢断骨再次进入藏宝室。尽管我可能会为抛下这笔财富而后悔痛哭——毕竟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聚集在一个地方的最大一笔财富,但我们对此束手无策。除非有炸药包,否则谁也没办法径直穿过五英尺厚的大岩块。
于是,我们离开了。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一个更为幸运的探险家会参透这“芝麻开门”的谜语,带出可以淹没整个世界的财宝。但我做不到了。不知怎地,我好像能感受到价值数千万英镑的珠宝就静卧在这儿的三口石头棺椁中,永远都没机会在一位尘世美人纤美的脖颈上熠熠生辉。它们只能在这儿,和芙拉塔冰凉的尸骨作伴,直到永远。
带着一丝失望,我们踏上了返程,并于第二天起身返回鲁欧平原。实际上我们不应该失望,反而应该感恩。要是读者们还记得,抱着一丝侥幸,我离开牢笼之前,往那件残破的狩猎大衣的兜里,还有裤袋里塞了一大堆珠宝,还往芙拉塔的篮子里塞了更多——尽管有瓶水占了不少空间。尽管我们爬出凹洞滚下山时,不少钻石掉了出来,包括我塞进兜儿里的几颗很大的钻石,但相对来说,剩下的还不少——有93颗约从70克拉至200克拉的大钻石。我放进旧狩猎大衣和篮子里的财宝足够养活我们几个,就算当不上美国那种砸钱的百万富豪,至少也算得上极其富有了,并且我们还能留下足够的钻石好做三副全欧洲最华美的首饰。所以,我们还算干得不赖。
一回到鲁欧平原,我们就受到了伊格诺西最热烈的欢迎。他似乎干得不错,一直忙着巩固政权,努力重整对抗图瓦拉时受到重创的军队。
他怀着极大的兴致聆听了我们精彩的冒险故事,但我们告诉他老戈古尔可怕的结局时,他却陷入了沉思。
“过来,”他叫一位年纪非常大的部落首领或者参谋过来,这个人正和其他人远远地围着国王坐成一圈,听不到我们的谈话。那位长者慢慢起身,到国王面前行礼后坐下。
“你,年岁很大了吧?”伊格诺西说。
“是的,尊敬的国王!您父亲的父亲和我是同一天出生的。”
“告诉我,你小时候知道巫师戈古尔吗?”
“知道,我的国王!”
“她那时是怎样的?——是像你一样年轻吗?”
“不,我尊敬的国王!她那时候就和现在一样老,她是我曾祖父那时候的人啦,又老又干瘪,和现在一样丑陋,一样邪恶。”
“她现在不在了,已经死掉了。”
“原来如此,我的国王!这片土地上的古老诅咒终于解除了。”
“你下去吧!”
“太棒了!我走了,年幼的黑狗终于撕破那条老狗的喉咙。太棒了!”
“兄弟们,你们看到了,”伊格诺西说道,“那个女人古怪透顶,非常高兴她终于死了。她本可能把你们害死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接着又可能回来设法像害死我父亲那样害死我,然后把她的黑心肠所喜爱的图瓦拉推上王位。现在她带着传说死了,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由我向国王讲述我们的经历,讲完我们如何逃脱之后,便不失时机地告诉国王我们想离开库库安纳。
“好了,伊格诺西,”我说,“是时候说再见了,我们要回到自己的土地去。你看,伊格诺西,和我们一起来的时候,你还是个仆人,现在我们让你成了尊贵的国王。如果你心存感恩,记得按你承诺的去做:公正地统治这里,尊重法律,不能无故杀人。你这样做,国家就会繁荣。明天拂晓时分,伊格诺西,派一个使者送我们出山,好吗,我的国王?”
伊格诺西用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心里很难受,”他最终说,“你们说得我心都碎了。因库布、马库马扎恩还有布格万,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想丢下我一个人?在叛乱与战斗中,我们都可以并肩前行,为何迎来了和平与胜利之后,你们却要走?你们想要什么?要女人吗?这里所有的女仆任你们挑选!要居所吗?看,目之所及的土地都是你们的。要白人住的房屋吗?你可以教我的人民如何建造那种房屋。要产肉和奶的牛吗?这里所有的已婚男人都会为你献上一头公牛或母牛。要狩猎吗?我的森林里不是有成群的大象在漫步,芦苇丛里不是有许多河马在休憩吗?想要打仗吗?我的军团会随时任你指挥。只要你们想要,我什么都给你们。”
“不,伊格诺西,这些都不是我们想要的,”我回答道,“我们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懂了,”伊格诺西眼中闪着泪光,难过地说,“我的朋友们,你们爱那些闪亮的石头胜于爱我,你们得到了那些石头就要去纳塔尔,越过流动的黑河,卖掉之后成为富人,这就是白人心中渴望的东西。因为你们,我要诅咒那些亮石,诅咒那些寻找它们的人。我希望死亡降临在为了搜寻亮石而踏足这片亡灵大地的人类身上。这就是我要说的。现在你们可以走了,白人们。”
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伊格诺西”,我说道,“告诉我们,你在游历祖鲁的时候,徘徊在纳塔尔的白人中的时候,你的心难道不会飞回那片你母亲告诉你的土地,你出生的那片土地,那个你第一次见到光芒、小时候曾玩耍的地方,那个你真正的归属之地吗?”
“会的,马库马扎恩。”
“我们的想法和你一样,伊格诺西,我们的心渴望回到我们的归属之地,我们自己的故乡。”
大家一下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伊格诺西打破了沉默,语气完全变了。
“我知道你说的话一向充满了智慧和理智,马库马扎恩,飞鸟不可做游鱼。白人不喜欢和黑人一起生活,也不喜欢在黑人的村庄安家。好,你们必须得走,留下我一个人伤心难过吧,从此你们对我而言跟死了一样,你们要去哪儿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