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光顾赚钱,周六有个老乡会,你最好能来参加。”杨文广说。
“有必要吗?我最怕开会,最怕玩虚的了。”我狐疑道。
“爱来不来,你自己看吧。”杨文广淡淡地说。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怀里的那个温馨早已杳然而去,肯定是忙她的业务去了。按照她的说法,既然两个人是在合作,也不能光让我一头热呀,该承担的她也得去承担。有时候,我多少觉得她有点女权,那不过是她脆弱的张显,这令我多又生出几分怜惜来。敏感的女人,我若有所思。我起身穿好衣服,看见餐桌上已经准备好的简单食物和果汁,匆匆喂了喂肚子,又直奔煤台去了。
几天后,我携宝马美人,出现在龙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靓丽高贵的女服务员在人群中穿梭,消失多年的熟悉面孔又全部在这里露面了。富贵的富态可掬,权达者权威难测。令我不由得惊愕,仿佛又回到从前那种叱咤风云的场景,能聚齐如此大量的富商高官,绝对不是简单的一个同乡会能行得通的。
很快,我的感觉就得到验证,因为看到某人的身影了,这个人刚当选为副省长,是关城同乡为他集庆的。关城六十多年没出过这么大的官了,是关城人都会觉得荣耀并庆贺一下。
雪凝倒没觉得什么,揶揄我一句:“人家当官关你屁事。”
我说:“人混到这份上,不容易啊,难道你不想我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雪凝平静地说:“不想。我只想你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好好地爱我,过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
我笑:“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你的幸福也会有的。”
雪凝却叹口气:“但愿了。”
我不太明白雪凝为什么叹气,但也懒得去多想,心思完全被主持人请到前台做即兴演讲的副省长吸引了。虽然客套话难免说得多点,但终究还是比较真诚的。他在给大家分析了省情的大势后,突然诚恳地提及关城的建设,希望在座各位对关城投以热忱,关心关城的经济社会发展。我的血有些灼热了,握着雪凝的手也越来越有力了。雪凝晓得我这是有些入魔了,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去。她根本懒得有那种热情,在她眼里都是鬼话。
她用脚尖踹我:“谢达,我觉得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个人正是蜜月期,雪凝的话就是圣旨,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她要出去走走,我能不出去吗?一前一后出了会场,在走廊里的沙发上坐下。
雪凝凝视着我问:“心动了。”
我嘿嘿一笑:“有那么点,我想是该考虑在关城投资点什么了。”
雪凝摇摇头:“我不赞同,纯粹是瞎浪费感情,没个结果的。”
我并不以为然:“又不投大的,小一点就行。”
雪凝说:“都是自己的钱,何为小何为大,难道搞不好就扔掉?”
我说:“没那么严重,怎么说都是本乡本土的好办事,你太杞人忧天了。你男人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不行的。”
雪凝直逼着我的眼睛,我觉得那里有刀子,只好退步:“行了,我只是随便想想,又没有真的实施。”
雪凝说:“连想法也不允许你有,我是不会和你跳枯井的,如果你非要[]浑水,我们也只好各行其路了。”
我大气也不敢吭了,知道雪凝是个绝对的人,说得出就做得到,赶忙舌头软了讨好:“你能舍得我吗?每天夜里都让你那么幸福。”
雪凝脸一红:“那主要是你想享受,关我屁事。”说着,心情好起来,“我不稀罕你那样的幸福,成天少让我操心就足够了。”
我大声说:“是的,好的,明白,我保证。”
雪凝扑哧一笑:“你保证什么啊?行了,赶紧进去吧,还是认些将来能用得上的人可靠些。”
我正色说:“这才是最明确的上级指示,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雪凝娇嗔地推我一把:“少卖弄,真是个书生!”
刹那间的风情万种,把我的魂都飞掉了,顿时有了千般承诺,以后一定不去违雪凝的意。然而风住沉香花已尽,载不动许多愁,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这已是分歧的开始。
毋庸置疑,同乡会给我带来的收获还是巨大的,跟许多久违的同乡联系上了,还认识了许多新面孔。他们都是业界精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同乡会为这里的人提供了一份形成关系圈子的重要途径,也为大家今后相互扶持,广泛合作形成了渠道。这绝对是杨文广送给我的又一份厚礼,我凝视着他默默在一边为大家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又感慨又舒服。
日子总是在不断重复着波动,同乡会已经过去许多日子了,我和雪凝依旧在忙碌。电力建设公司在田亮的带领下,已经走上了自主发展的轨道,一些有识之士逐渐加盟进来,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公司开始朝健康有序的发展道路上挺进,全民卫生运动那边也没有丢,因为是我东山再起之所,尽管如今给我带来的利润已经微不足道了。
每天不管工作到多晚,我都会回到自己和雪凝的小屋里,很珍惜彼此来之不易的情感。这种依赖和着迷劲儿,连雪凝也自愧弗如。她跟我一样太忙了,根本没有过分充裕的时间,让自己拥有这份闲情。有时候,她会问我:“什么时候,我也能安下心来,什么都不考虑,只是安安心心地做个本分的居家女人?”
我回答:“你现在就可以。”
雪凝听了笑:“你那么辛苦,我怎么可以坐下来呢?”
一听雪凝这样说,我心里就不由得产生出几分愧疚。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我还记着那副省长说的话。大家都在外边大发展了,谁会对家乡侧目相望呢?我不是书生意气,而是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确实该干点什么。
但说服雪凝很难,她是个固执的女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呢,所以不再去说什么,开始抽空派人去关城考察了。这一次我并不打算尝试新的投资领域,而是分出一部分资金,在关城另外开办一家洗煤厂。关城遍地都是煤,没必要再涉足其他领域。我没有动我和雪凝共有的钱,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收入,如果我真能如愿以偿,将来收益肯定有雪凝的一半。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运筹建设之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关城明达洗煤厂悄悄开业了。
我让王玉民的表弟替我在那边执领洗煤厂,信任并支持他把全部本事都使上,当然我也不会让他的本事白练,只要干得好就给予他丰厚的报偿。
五情归何处
一辆宝马风尘仆仆地行驶在破旧不堪的省级公路上,不停地闪过行动缓慢的拉煤大车,雨刷像打着大耳光似的擦洗着车玻璃上的污痕。“太脏了!”坐在副驾座上的女人,对开车的男人说,“进城之前该找个地方洗洗车,手一碰就是一层黑。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回来,其实赶天黑就能回到龙城的。”
“都到邻近家门口了,还能不回来看看?再说了,你难道不想你家里的人?”男人宽厚地说。
“有什么好想的,还嫌伤心得不够?你想回,以后你自己回,别拉上我。”女人赌气说。
“我不拉你拉谁?谁让你是我的女人。”男人嬉笑道。
“一边去,咱们没关系,顶多是奸夫淫妇。”女人毫不退让。
“那找个时间,咱们把本本领了吧。”男人见招拆招。
“你想得美,我还不愿意呢。”女人的语气缓和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又贫了一会儿嘴,女人突然说:“谢达,我有些害怕,你说你妈会不会嫌弃我?”
“没事,我妈挺好说话的,她永远向着她儿子。”我耐心地说。
“可我还是不想去,一会儿你回你家,我回我家那边去。”雪凝还是犹豫。
“到时候再说吧。”我不能再强迫。
车驶入关城城区,我记得附近有个洗车行,就寻着记忆开了去,但一家家铺面都关着门,已经很久没开的样子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停下车问一个老汉,老汉思谋了半天,慢吞吞地说:“早没水了,洗个屁!”
怎么会没水呢?我只好另换一个地方,但依旧是铁将军把门,有的贴着“转让”“转租”的条子。事有反常,必然有妖。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所有跟水有关的行业,都陷入了不景气的状况,洗浴中心、洗发店,一个个全都黑灯瞎火的,以往门前的车水马龙也远去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呢?雪凝也觉得奇怪,忙给一个关城的朋友打电话询问,这才知道是窟野河干涸惹的祸。
窟野河是关城县城唯一的水源地,这一年夏天却一直干枯着,甚至连带得水井也打不起多少水来了。关城似乎正在变成一座枯城。与水有关的行业都陷入无水可用的境地,即使洗个普通澡也要几十块钱,洗车费更是猛涨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但就算是这样,往往也是洗涮不成,动不动就断了。为了应对这一危机,县城二百多处的洗车行和洗浴场所几乎都被叫停了。
关城虽然是个偏僻小县,但这么多年靠挖煤发了财的大老板多的是,各种名车随处可见。这一叫停不要紧,让名车们在关城蒙尘受难了。据说由于蒙尘受难实在心疼不已,一些大老板都让人买来桶装饮用水清洗。奢侈得像用油浇庄稼一样。
最糟糕的是,缺水直接影响到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做饭、洗衣服、冲厕所都出现问题,一位曾在朝鲜战场生死过的老军人拄着拐杖在大街上叫骂:“这成他妈的什么世道了,上甘岭玩到这份上也行了!”
为了解决饮水的困难,有人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到几里外的地方取水,然后用扁担一颤一颤地担回来,而大部分城镇居民,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的自来水龙头,等待间歇性供水或者是区域轮流供水。
“你说老天爷有事没事给关城人民制造这困难干吗。”我听了,郁闷地说。
雪凝听了道:“挖挖挖,大家都使劲儿挖。”
我问:“挖什么呢?看你这么用劲的?”
雪凝白我一眼:“我挖耳朵行不?”
其实,我非常明白雪凝在说挖煤,关城水荒都是挖煤惹的祸。据坊间传言,说关城因为挖煤,地下挖出了一个大洞,水全跑大洞里去了。如果再来个地震的话,连城都会塌进去的。
洗车,还洗什么车?由于是临时决定回来,我们并没有准备东西,于是赶紧去商店买些礼品。走到十字路口时,我停下来问:“去你家,还是回我家?”
“随便吧,我想孩子了。”雪凝怅然道。
孩子跟着她,可她满世界狂奔,只能丢给父母带。这段时间,她和我沉迷于两口之家的甜蜜生活,更是很久没见孩子了。不过,我还是觉出了雪凝这是在逃避去我家的本能举动,她是个盼婚姻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怕婚姻的女人,她渴望着健康的家庭生活,却又担心这种奢望很快就会消失。
在二人床笫之欢时,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尖叫,但一回到理智状态,就会不自觉地有所自卑,并把我同以前那个男人进行对比。尽管她内心里相信,我是个值得她留在生命中的男人,尽管她也知道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过去的梦魇在作怪。曾经好多次,她半夜汗湿着醒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睡在身边的我。也曾经有多次,她的梦里都是与前边那个男人的撕扯。还有就是,一些苟且过的人,苟且过的事,都在梦里暗示着她,她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真他妈扯淡,谁没个过去?每次失眠,她都想着要斩断过去,但又总是身不由己地心病依旧,可我这个贪恋她肉体的男人,懂得她的内心苦衷吗?而对于我来说,只要雪凝在身边的日子,就是一种踏踏实实,可以解忧,可以忘愁的生活。就像是我的手,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可分割。
现在,既然雪凝还不太愿意进我家的门,那我只好先登她家的门了。我立刻打转方向盘,往雪凝父母家的方向而去。暮色渐深,我从雪凝父母家一个人出来。我见过她父母,两位老人与好多普通父母一样,一直在社会上安稳生活,并没有什么超平常人的倨傲,有的只是谦恭和再谦恭。或许是因为女儿已经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他们并没有对这个登门的女婿挑剔什么,只是早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们隐约地跟闺女暗示:这曾经可是个赌徒啊,你能放心吗?
雪凝偷偷凝视着我问:“赌徒,我能放心吗?”
我颇有些郁闷:“人生谁无赌,我不过输过一次罢了,你又何尝不是?只要是赌就会有输赢,不在理智不理智。其实输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意义。如果赌是有意义的,为何不去赌呢?”
雪凝无言以对,直看着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