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是金贵
“我梦见一脚踢出一罐金元宝。”
“想金望银,一辈子受穷。”
“好像你不想似的。”
“所以我和你一样都是穷鬼。”
大通铺上,两个民工一睁眼就开始幻想了。我在他们旁边,微笑地听着这些憨厚的汉子们的对话,想是不是该给他们加薪了?我早就想好了,只要是踏踏实实跟着我干的,底薪两千,半年加五百,让人人有盼头。这也算待遇留人,大家吃的是什么苦,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每次给了钱,我都不忘叮嘱一句:“弟兄们,赚点钱不容易,一定要留给父母老婆孩子,不能出去折腾光了。”真怕他们被胡同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暗角给祸害了,都是跟着自己出来混的,混成人混成鬼,将来都找自己说话。
“少想按摩房,多看电视!”田亮成了二掌柜,把招来的这帮人盯得死死的,谁出去都得和他请假。跟着马褂学马褂,跟着长衫学长衫,与我相处久了,田亮也渐渐学会一些为人处世,说出的话一套一套。一家客户正催着结算,我把正吆五喝六的田亮叫过来,嘱咐他带人去那家单位开票提款。田亮应承着就喊两个后生去了。而往常提款的事都是我亲自办。
可要钱不是件容易事,有时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辛苦半天,到要钱的时候,哪怕是一句说错,人家来一句:“出纳喂奶去了,你明天再来吧。”等第二天再去了,出纳又喂奶去了。之所以打发田亮去,是因为这家客户也算是熟头熟脸的,他去了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我么,因为头天做一个工程的标书,干到凌晨两点多了,有些困倦想休息一下。
这时手机响了,是那个正在哺乳期的出纳,她让我亲自过去一趟。我问田亮怎么回事,田亮支支吾吾说不清。好容易听明白了,倒让我不由得一阵苦笑。原来他们三个人填发票,怎么也给人家填不了,可还一个劲儿嘴硬:“谁说大写的‘百’有单人旁?”我只好把正确的写法,用短信给田亮发去,让他照猫画虎。
一档接着一档,我把准备好的标书预案让田亮的表弟装订,订得倒还算整齐,可就是该订左边却订到右边了,问他咋回事?他振振有词地说:“我们家炕头上的那几本书,都是从左往右翻的。”再问是啥书,原来是那些繁体字算卦古本。
兄弟们就这水平,我能说什么呢?只能重新打印,重新整理好,再重新装订。想起自己当局长的时候,手下可谓人才济济,哪里有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文化太低耽误事啊,事事都得自己操心,我非常需要得力的帮手。可自己眼下还庙小,放不下大神仙,真正有能力的都奔大场合去了,剩下的只能是些社会上漂着的。于是,我到人才市场摆了个摊位,高薪之下竟然招来一个研究生,还有两个大学生,公司终于有了科班人才。
每次看见大家情绪有所浮动时,我就会给他们上课励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尽才能甘来。”
小戴在台下低低说:“我们吃苦中苦,老板当人上人。”小戴是刚招来的研究生,他身边是那两个大学生。没出半天,小戴的话就传到我耳朵里,我听了只是笑笑,年轻人难免怨言,不怕他抱怨就怕他闷不吭声。我对传话的大学生小刘说:“你能反映下边的情况非常好,以后继续发扬,不过也不能破坏了大家的感情。”
我需要嘴巴,但并不希望这个嘴巴太大。小刘打完了报告,小李又来了,不光说小戴的事,还说小刘的事:“小刘昨天下午一直在聊QQ没干活,所以才出不来数据,我建议咱们把QQ封闭了。”小李很是义愤填膺。
我有些郁闷:“封闭?怎么个封闭法,你会?”
小李说:“我不会,请个搞网络的,一会儿就处理了。”
我“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忙你的吧。”
小李走后,我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哪儿来的这些狗咬狗的毛病。我以为他们只是学生气重,磨些时日就好,并没有多加理会,于是给他们做好各自分工,叮嘱他们各忙好各的。因为我多数时间都在外边漂着,且顾及这些文弱书生受不了工地上的苦,我便租了办公室,让三个人蹲守根据地。除了本职工作,再接往来电话。我看小戴脑子活络,嘴皮子溜,人长得也精神,平时端茶倒水也勤快,于是让他临时当办公室主任,一开始倒没觉得什么,可时间一长就看出端倪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是临时的,但好歹也是个官。小戴充分领会到了当官的好处,在学校时也曾是学生会的一个干部,这会儿用起权来自然得心应手。反正老板不在,他说了算,原本他抢着干的打扫卫生的事儿,都指派给两位轮流干,原本该他写材料做标书的活儿,也推给了其余两位。嘴里还满是词儿,套用我的原话说:“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有苦哪来的甜呢?”
那为啥你不吃苦呢?两位本科生怒气冲天,怨愤满腹,干起活来自然斤斤计较,事事算计,类似“今天跑肚拉稀需要休息,明天发羊痫风需要住院”之类的假条一张接着一张。空子缺下自然得有人补,小戴只好承揽下来,下夹子套狼,狼没有套住,反倒套住自己了,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没几天,小戴便找到我,说他管不了,让别人管吧。我问明情由,晓得都是官僚作风带来的害,也没别的办法,可人还得用,便免了小戴的官,依旧让他干本职工作,三个人各归其位,都对我负责。这才稍稍安定,没过几天,又折腾出两档子事来。
一件是小李。小李是学财会的,我让他负责日常会计上的记账报表之类的事。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可做,不过是进出材料账,小李既然是科班出身,且学历不低,招聘的时候也表示有经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会儿让他出份损益表,岂料许多天都没出来。看他也天天一头扎在账堆里,数数算算的挺忙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得不耐烦了,我就叫去他左右一盘问,才晓得应聘时他所谓的经验是编造的,大学四年全把时间花在混女朋友身上了,以为我这里不过是个小公司,没那么严格,看老板模样又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就想蒙混过关。脑袋空空,草包一个,账本连他自己都记得稀里糊涂,哪能弄出个损益表来。账上差下十几万的数字,好几天都平不了账,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见他脑门子一头汗的,我再怎么问都支吾难言了。
第二件是小刘。本来,我看小刘平时也是嘴边抹油的人物,叔叔、大爷叫得很勤很亲,以为他接待能力还行,让他负责接电话。可没成想,竟是个很有脾气的主儿。那天,正逢跟他同居的女孩拌了几句,因为赌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电话响了十几遍,都懒得接。平时不接倒也算了,反正多是业务电话,只要不记在本上,连老板也不知道有谁打来。可偏巧这回是我打来的,想询问一下小李的进度,可打死了也没人接。我只好拔了小李的手机,问完账上的事,又问小刘哪去了,小李奇怪地说:“在啊,刚才还在QQ里边骂人呢,可能是戴耳机没听见吧。”我一时火起:“聊什么聊,当公司是菜市场啊?”
几桩事下来,我便深叹这帮小子都是厚黑宗师李大爷的得意门生,本事没有,却把所谓的厚黑成功学吃透了:“原来,穷书生祸害起人来更是不浅啊,还不如我那帮淘屎尿的粗人靠得住,虽说帮不上忙吧,也不至于让我防着掖着,平白无故地伤神。”
就此打住,赶紧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请三位年轻爷走人。
二新装上阵
我在工地上无端地朗诵起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朗诵得眼神迷茫。田亮正蹲在一边端个凉壶喝水,知道我这位老伙计又不知道哪根筋别住了,“扑哧”笑了:“咱这里这么多知己,你还不够用?”
“可叹咱也是个能披印挂帅的人,帐下却无可用之良将。”田亮便晓得这是让刚走的那三位大学生闹的,便满脸生花了说:“不是还有我吗?我给你当将好了。”
我斜了他一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田亮却正色道:“谢哥,你不是刚讲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也能作先锋吗?咱这摊子里里外外靠自己,虽说没那些人肚里有墨水,可也不至于立不起来吧。”
我苦笑道:“你还真想一辈子跟厕所耗下去啊?我在为以后发愁。要想公司发展,人才不可少啊,要是你们能跟上发展速度,那我就不用愁了。”
田亮笑了,学着我摇头晃脑起来:“用人之长,天下无不用之人,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这可是你今早上才说的,大家都记着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记性好的,这会儿什么都能干了,那怎么让你去要钱,连个佰字都写不了?”
田亮笑说:“人家没文化嘛,不是正跟谢哥你好好学着吗?”
我沉吟道:“这倒也是个理儿。”脑子里一闪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还是没有想透,不过不再那么郁闷了,于是袖子一挽,胳膊一挥:“兄弟们加把劲啦!”也不管别人,一个人冲进拆了一半的茅坑里,挥汗如雨干起来。
第二天,田亮见我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纸发呆,轻轻地走近前来一看,见那纸上写着《特色厕所公司管理人员长期培训计划书》,旁边摞着一摞砖头厚的书,赶快吐吐舌头,溜了。我正在琢磨“特色”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从哪年哪月起,社会上流行起一股子凡事都讲求个“特色”的潮流。就连个卖蟑螂药的,也振振有词地说:“高科技产品,特色杀蟑螂。”
我不懂究竟何为“特色”,于是上网查了查,找到了以下说辞:“特色是一个事物或一种事物显著区别于其他事物的风格、形式,是由事物赖以产生和发展的特定的具体的环境因素所决定的,是其所属事物独有的。”
所谓的“特色”,其实就是个性。一个集体的特色无怪乎两种,一个是集中发扬这个集体所有人的特长并进行整合,使之形成这个企业独有的个性。另一个,就是把领导人的个性与品位散释放大,使企业成为领导个人趣味的集中体现。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需要一个或多个典型人物,此外还需要“文化”。文化是不能丢的,这是我现在最大的羁绊,数字信息时代,没文化就跟不上世界的脚步。不是还有个企业文化在那里放着吗?无论如何也得让自己的企业跟文化干杯。现在我的结论是,需要的是有文化的能带头的起学习典型作用的人员。
这个典型人物却不是我自己,我已经否决了仅仅是放大自己趣味的路子。我不独断,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和建议。经过现实的磨炼,我已经养成内敛积蕴的气息,并不想当武林霸主,并不想搞集权主义。我只想有一齐心合力的人在一起,共同求发展,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合纵连横”的道理我非常明白。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从外面招人,至少在眼下是不切实际的。既然无可用之兵,还是先把老部下拎起来再说吧。这事急不得,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一切都先从基础来吧,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想明白后,第二天我把人马召集起来,从业务基本需求角度出发,首先在厕所公司举办了学写大写数字的活动。等到这帮粗棒子都写得非常熟练后,又开始培训他们学习如何上网,如何查资料,如何用QQ。用QQ一方面让他们把汉语拼音运用得滚瓜烂熟,学会用电脑打字;另一方面,学会了在高科技时代应用新的通讯手段,提高办事效率。而学上网查资料呢,是因为现在既然大家对很多东西都不懂也不会写,那么上网搜索便是个办法,先借用别人的模式,别人的说辞,看得多了,将来没准儿还会学出一个会写标书的特殊材料来,尽管希望有些渺茫。
事实上效果是有的,大家都不呆不傻,知道这是在教自己争做人上人,所以一个个都学得挺上心。当然,毕竟基础太差,短时期内塑造出一个全面人才是不可能的。但能让大家看懂图纸,会写字条,用QQ发送邮件,这样的初级目标还是达到了。日积月累,终归有稻谷满仓的时候,所以也不多考虑,我按部就班进行着每一项培训计划。
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北方农村老百姓有个习惯,在街门外沤一堆粪肥,到过年的时候,会在肥堆上贴一张对签,写上“堆粪积金”。而今,一年刚刚过半,我却把这一句话变成了真正的现实。我有钱了,到底有多少,还没细算,反正搞个崭新的奥迪开开,是不足为虑的。一想到那辆在西安路上两三次趴窝的二手奥迪,就满肚子的火。只要一想到买车,脑子里就闪出了奥迪,越想越坐不住,便喊上田亮直奔奥迪专卖店。
上午10点,新车就出现在了工地上。新车新气象,我可不是为了炫富才买车的,而是考虑到下一步运作。如果说做服装是为站起来,做修厕改管道工程是为走路的话,那么接下来我就要跑了。虽然,现在做工程资金回笼的速度远大于做服装,但毕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付出与得到的依旧没有达到期望。再有,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和熏陶,田亮已经能独当一面并且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所以在资金积累达到又一个高度时,我准备再开辟一个新领域,不再小打小闹光靠卖力气做活,要承揽电力方面的工程,那是我最熟悉的行业,也是我真正想要干的一行。
早在正月搞服装的时候,就有人建议我再入这一行。当时,我考虑到自己资金和人手不够,运作起来困难,便暂时放弃了。而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来运筹了。以往的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再次显现,我立刻着手准备,跑手续、办资质、开账户,把方方面面的事情落实,几个月后一家新的电力建设公司便在龙城应运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