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天见,两个人自然熟络起来,这天,那人问我说:“你不觉得咱俩每天好像比赛似的,已经成惯性了?”我点点头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他对我说:“我叫吴明亮,口天吴,明亮的明亮,你呢?”
“我叫谢达。谢谢的谢,通达的达。”这是个成功人士,我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闲逸。
“不错的名字,谢有‘谦和’之态,谦和者必达,达者必雄踞一方。”吴明亮随即说,“我做电子通讯,你在哪里高就?”
我摇摇头:“过奖了,我只是个无职无业的人,看见什么做什么,这段日子做仿制工作服,小打小闹,下一拨要干的事还没想好。”
吴明亮上下打量我一眼,依旧笑道:“就我看,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或者说你曾经不平凡。”
我颇为疑惑:“何出此言?”
吴明亮平静地说:“气息,经过长时间熏陶的气息,一个人的气息暴露了一切。我在你游泳的时候观察你,感到你的意志力很坚韧,这是成大器的人所必须具备的。”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想这个人也是个经历颇丰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故事,但我没有寻根问底。两个人这就算是熟识了,吴明亮邀请我有时间到他那里坐坐,我爽快地答应了。
往后,两个人坚持着水里比赛,还有彼此的交流。通过交流,吴明亮发现我看过许多书,对于事情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知道我有着很隐秘的过去,但就像我选择了不去探问他一样,我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去问。有些事情,只要心领神会就足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游泳的效果非常好,我原本一百九十多斤,半年后竟锐减了近五十斤,按我的身高比例来讲,现在的体重已经趋于正常,各项体征指标也良好起来。没有比身体健康更舒爽的事,随着满肚囊脂肪的流走,我感觉头脑变得轻盈灵活起来,每天都干劲十足。游泳馆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三公里,我天天步行,天天给自己鼓劲,像过去打仗行军,那些铁血战旅哪个不是日行百里,转战四方的。
虽然忙碌,我并没有忘记吴明亮的一次次邀请。有一天,骑车路过他公司时,我停下来,给他打了电话,他正好在公司。他的公司很大,从玻璃窗望进去,许多人忙忙碌碌工作着,让我不由得有种回到过去在机关工作时的感觉,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拥有这样大公司啊?
“旭日东升,鸿运当头,左有招财树,右有挡灾树,上有财源,下有聚宝盆,后有靠山,水里红鱼吉祥有余,好一幅《旭日东升》图,吴总很懂风水啊。”我一进吴明亮的办公室,就被一幅镜面六尺山水吸引住了。
吴明亮笑道:“你也不差啊,能一眼看出来,大家都是买卖人,买卖人不就图个吉利吗?倒不是我真懂,花了六万,专门请人画的。你若喜欢,我让那人也给你画一幅。”
我摇摇头道:“以后吧,我现在肚子空空,囊中羞涩,连一万也掏不起。”
吴明亮说:“那我送你。”
我赶紧说:“谢啦,谢啦,我若想弄,以后有钱再弄好了。”
一通茶饱肚胀之后,我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回来一脸困惑,问吴明亮:“你卫生间坑里都立了根棍,那是干什么用的?”吴明亮苦笑道:“能有什么用,搅屎呗。”我不明所以,问是怎么回事?吴明亮便作了一番解释。原来是这个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光鲜,其实是旧房改造,管道年老失修,经常出现下水堵塞现象。每年都要修,可现在施工队质量不行,花了十来万也没修好,实在没有办法,有人就给出了个主意,准备了那搅屎棍。我听得仔细,心下突然泛起个念头来,不由得笑道:“老吴,正好我手下有个包工队不怎么忙,修理管道小菜一碟,让我来帮你疏通疏通如何?”
吴明亮连忙摇摇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麻烦你呢?”
我脖子一捩说:“看你说哪去了,也就捎来带去的事,不费什么工夫,如果你过意不去,就当承包给我维修好了,给工人们几个工钱就行。”
吴明亮赶紧道:“那怎么行呢,兄弟你若是真能修了,我感谢还来不及。这样吧,如果你真的能做,那就做吧,我也不会亏待你,该算多少就算多少,不要跟我客气。”
而事实上,我哪里有什么包工队,不过是想先接下这活再说,这种活儿又脏又累,很少有人愿意去做,但钱却肯定少不了。不妨先做一个试试,如果能行的话,倒不失又找了条来钱路子。离开吴明亮公司,我就给田亮打电话,让他把手上的活儿交给王玉民,由他来负责完成这件事。田亮即刻回关城招兵买马,拉亲戚找朋友,很快就雇了十几个挖坑铺道懂得泥水管道的人,并找齐了需要的工具设备,回头拉着队伍到了吴明亮公司。当时,虽然嘴上说得言辞确凿,但也是半信半疑应酬而已,所以并没有把事太放在心上,现在见我真的来给做了,便有些挠头。可事已至此,也兑现承应了,盼我果然能修好。我的第一份城市建设工程,便从一根搅屎棍开始了。
活是接下来了,可毕竟心中没底,我对刚刚拼凑起来的队伍说:“兄弟们,别怕活脏活累,咱要是这一出戏唱好了,以后会天天有戏唱,天天拿着哗哗的票子回去。”其中一位听的兴奋,便说:“老板,你啥也别说了,我们干的就是淘阴沟挖下水的营生,有什么好嫌脏累的,只要你不短我们钱就行,我们等着听那哗哗声呢。”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那笑声告诉我,田亮拉来的人没错。
我也自觉地当起了小工,让师傅们指挥着,哪需要往哪跑。蹲下身子淘屎,在堵塞的地方一待就是半天,倒让工人们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一个个抢着往前跑,尽量不让我下手。田亮在我的吩咐下,也给工人们找好了住处,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十几个人像睡大通铺一样挤在一起。虽然艰苦了些,但以前在老家打工也经常这样住,而且天天能跟老板在一处,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随时就能说清楚,无须扭扭捏捏私下里掖着。相处时间久了,这些人都看出我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是个干大事的主儿,跟着这样的人干放心。看到我和田亮都是当老板的,还亲自扑下身来跟他们同吃同住同干,自然是看在眼里佩服在心上。干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偷懒,工作进度非常快,很快就做完了工程。我去找吴明亮结算,吴明亮开口便夸:“你们这帮人太厉害了,别人磨磨蹭蹭的,少也得几个月,而你们不多天就干完了,再看那厕所啊,哗哗哗地多畅快!”
我说:“畅快了就好,钱多钱少次要的,以后有好活儿给介绍介绍才是正经。”
“看样子,你跟厕所较上劲了。”
“可不能小看厕所,一个厕所也代表着一个企业形象,像在龙城,很少有一个干净像样的厕所。我去过新加坡,还有欧美几个国家,他们的厕所干净得跟宾馆里差不多。你要是乐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搞得非常漂亮。”
吴明亮笑道:“以后的吧,太标新立异了不好。不过,伙计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为人实诚,办事让人放心。”
我谦虚地笑说:“受苦人一个,再不好好办事哪行。”
谁也没想到修厕所居然是一门非常难得的赚钱行当,老农民不是经常拉着粪车给城里人淘厕所吗?原先是免费的,现在要付费,是钱就有人赚。只要甘于趴下身来,满地都是黄金。我所崇拜的景克宁教授,被错划为“右派”后被剥夺了教书的权利,让去给学校打扫厕所。面对臭气冲天,粪便满池满地的厕所,景教授制定了三条工作内容:彻底冲洗,彻底消毒,采购大量的香精香剂香水(自掏腰包买的)。经过教授一打扫,一改过去厕所的臭气冲天与肮脏不堪,变得干净且香气扑鼻。过去老师同学进厕所时,总是慢步而入,快步而出,后来却是快步而入,慢步而出。打扫厕所,这是绝大多数人都掩鼻的苦差事,但我是绝大多数人的另类,我觉得工作不分贵贱,我决心全力进军清扫厕所这个行业。
机会来了挡也挡不住,在吴明亮的介绍下,我承揽了几家大型煤矿和一些企业的厕所整修工程。转眼到了年底,我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厕所整修专业户,没有人跟我抢这又脏又累的活,我干得优哉游哉,不亦乐乎。手底下不再是些散兵游勇,通过大半年的工程锻炼和考验,已经成长为一支能打善战的强悍队伍。
他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小老百姓,其中有我的亲戚,也有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吃喝,一起干活,彼此尊重。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感受着那种淳朴与善良,渐渐地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难得的默契和信任。整修厕所的活干久了,身上便会沾染积存的味,常常因劳累也懒得洗涮,往铺上一躺就呼呼入睡了,而且睡的又是大通铺,可大家彼此毫不嫌弃。他们有时也会向我发牢骚,有时又会跟我套近乎,我都乐呵呵地接受,出门在外讨生活,齐心协力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基本都很年轻,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好好上过学,读的书都少得可怜,导致现在干的是苦力活,但内心里都有对知识的渴望,对前途上进的信心。于是,我便有了给他们补充知识的想法,每天早晨和傍晚闲暇的时候,就以故事的形式给他们讲三国,讲孙子兵法以及中国历史典故,我讲的故事他们都很爱听。
工程多了以后,一些状况也随之出现,譬如有些公司工程做完了,却拖着不付全款。我多次去讨要,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无奈之下,我想出了曲线救国的招儿,你不是资金周转困难吗?那好,把你这厕所里外的墙体,租给我做广告抵债好了。那些对厕所广告业毫无知觉的老板,见我不要钱要厕所的里外墙,都欣然同意了我提出的抵债要求。
我拿了签订的合同,就去找那些没事专贴小广告的主儿,告诉他们从此以后,想不花钱在厕所里张贴什么“痔疮”“性病”之类的小广告彻底没门了。那厕所的墙姓谢了,想贴也可以,掏银子吧。那些原本搞“牛皮癣”的人一想,自己三天两头让城管、厕所主找麻烦,广告效应本来就不大,有时还辛苦半天给抹黑了,而现在花不了几个钱,就能正大光明地张贴在那里,怎么考虑都合算。一拍即合,皆大欢喜。这样,我不仅把工程款成本收回来了,还因此多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