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趴窝是刚出龙城,我感觉发动机没劲儿,等上了高速后,怎么都跑不到九十迈。最后干脆跑不动了。还好,附近有修车点,折腾了半晌,方知发动机不行了。仅仅买下三天,没办法,换吧。换上继续上路,可没过多久,喷油嘴又坏了。修车的说要连线路一起换,我不想耽误时间,只换了个新的喷油嘴。可怕什么来什么,跑得好好的,突然间熄火了。“废物!”我下车懊恼地踢了一脚轮胎。没办法,再修吧,清洗节流阀。心想事不过三,这下应该不出毛病了吧,但一路上总有些提心吊胆,如果再趴下就真没辙了,大好心情一扫而空,有种想找人打架的感觉。跟我一块出门的田亮倒是没心没肺:“就算是破奥迪,咱也是奥迪,总比一辆新夏利光荣得多吧?”我说光荣个屁,花了我二十万啊,烧心烧肚的,发誓再不买二手车了。
从西安返回龙城后,我立马封存了那辆烂奥迪,花三百块钱买了辆崭新的飞鸽二八大链盒载重自行车,风里雨里绕城跑。田亮问我为什么非要整自行车?我说:“锻炼、健身,做保养。”知道我气还未消,也没扫我的兴,各忙各的。
在龙城满世界晃悠也没有瞎晃悠,这段时间,跟曹红梅走得很近。我深深懂得欠人家的一定要还的,可小曹需要的,我又还不了。久而久之,小曹明白了我的心思,对我淡淡地说:“谢哥你多心了,有时间过来坐坐就好,想太多了伤神。”
除了靠原来的工作关系,跑供电部门这个口,我还尝试着把业务扩大化。有一回,我约了小曹和客户喝茶,对方没说三句话,就把我撂那儿了,把坐在那里眼瞅着我神情由晴转阴的小曹看得直担心,只得起身替我周旋,只见她凌波微步,先敬对方清茶一杯,一张口绵声细语,轻而易举几个回合,就把对方给撂倒了。等客户一走,我满脸的臣服,不住叹息:“男权社会,女人的副作用很大啊。”于是我想到,以后不妨让小曹来公关,当我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请求后,未料小曹竟一口答应了。她有自己的人脉,明白我的想法后,便辞掉饭店大堂一职,诚心实意地做起我的业务经理。
看小曹稳扎稳打地联系客源货源,我这个总经理也得放下身段,踏踏实实地把小曹的成果落到实处,田亮和王玉民则负责运输。几个人配合默契,办事效率超高,每天处于高速运转当中。
我是个念旧的人,很怀念过去的一些人和事。每天在寻找业务的当儿,又结识下不少新朋友。这些人对我来讲虽然很重要,但始终觉得隔着些什么,难以交心。田亮和小曹他们倒是很贴心,但我待他们如同晚辈,挂念和关照多了些,深层沟通不免少了些。友情有时也有功利色彩,不过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功利色彩的关系,大概只能在小学校园里才能找到。
通过小曹的多方联系,我知道有一笔业务在关城以北的产煤县——原县,可等我马不停蹄地赶去时,才知原县供电局主管后勤的领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抑或是平时油水吃喝太多了,不屑于理会我这点蝇头小利?一时间,我没了主意,没有办法,只好再等机会。中午,我和田亮在一个街头小饭馆草草凑合了一顿,出来后,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王云龙。
这让我顿时兴奋起来:“哈,有办法了!”田亮看着我一惊一乍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便说:“我看到一个很好的朋友,也许能说上话。”田亮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两个人兴冲冲地追了过去,却再找不到王云龙了。我便给过去的几位同事打电话,几番周折后,终于知道王云龙现在在原县供电局里任职,而且正好是分管后勤的。问明白联系方式,我立刻把电话打了过去:“喂,王云龙吗?是我,谢达。”
“哦,谢……我在外边,听不清楚,回头再打。”不由分说,王云龙竟挂掉了电话,连正事还没说就完了?我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可能是对方想躲吧?我紧紧地握了握手机,不甘心失去这个机会,再次打了过去,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田亮一旁看着我的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就笑道:“谢哥,不至于吧?这啥人啊,你不是说是你很好的朋友吗,怎么能不接了?”我郁闷地说:“谁知道为啥呢。”
又等了很久,那边终于接通了:“你谁啊你,怎么老打?”我忙说:“老王,是我,谢达。”王云龙冷冷地说:“哦,有什么事?”我在电话里不好说事:“哦,没别的,就是来你地方上了,想跟朋友们坐坐。”王云龙道:“我很忙,不用了,你跟他们聚吧。”我不甘心,继续诚恳地说:“就是想跟你坐坐啊,咱们有多少年不见了。”王云龙说:“我正准备开会出差,要没事的话,以后再见吧。真对不起,我真的很忙,先挂了啊。”说完,真的就挂了。
“怎么能这样?给脸不要脸!”田亮气得大骂,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好一阵沉默,随即想到一桩旧事。那时我刚上任,前任扔下一个烂摊子就走人了,我只好一项一项整顿。先是安顿人心,安顿人心的首要便是安顿人事。后勤主管的位子空缺,王云龙当时只是后勤上一个小干事,原本挨不着他什么事,偏巧两个背景实力相当的人竞争上位,一时间争执不下来。我看两头都压不下,便索性弃了两头,从别处下手,找了没有任何背景的王云龙来做这个主管,应该说是对王云龙有恩的。事后,王云龙也感激不尽,指天指地地发誓要追随我到底,自然是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也确实是跟马走卒地服侍了几年,颇受我信任。可随着时间推移,王云龙渐渐养成了依权仗势的恶习,常常打着我的旗号动些小手脚,有不少传入了我耳朵。我看看也不是什么大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哪成想,这王云龙气焰渐长,做事就出了分寸。有一年局里搞福利,拿了人家的回扣,却没要人家的货,而是购进了另一家的产品。这两家原本就是竞争对手,吃亏的这家便知道王云龙两头通吃,还不认账,自然不肯吃哑巴亏,便把这事捅了出来。传到了我耳朵里,我就把王云龙叫去,好一顿晓之以理,让他把钱退还,另找方法安妥人家。哪成想,王云龙钱是退了,但心底结了疙瘩:“你谢达比我还小几岁,那么训我,好像自己干净似的。”于是,渐渐与我生分了,尽管表面上还毕恭毕敬的,看似没什么两样。后来就明了了,现在就更明了了。我心下一阵苦笑,不过是小人一个,既然用不上,就不用想他了,另寻办法吧。我回头找了个老领导,绕了几个圈儿,把事情解决了。又怕王云龙从中坏事,我始终不露面,让田亮和王玉民两个去办,我坐中军帐,只管运筹。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王云龙这样的事,此前此后我遭遇过不计其数,令我苦不堪言,但一想到在那场风雪里,朱老板所说的“劫去人自安”,便又淡定下来。能做到像朱老板那样心静若水,一定是经历过很多很多。朱老板更像是我未来的模样,我现在必须能够经受面对那些所谓的“劫”。
月色如水,几个人从一个小饭馆里[][]出来。田亮扭头问我:“谢哥,要不要歇几天?我看大家累得够呛了。”我听后点了点头,是需要歇歇了。现在,我的话少多了,更多的时候总在琢磨,工作服的事告一段落后,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我们已经走遍全省大大小小的角落,动用了所有的人脉资源,业务经营的狭窄性和代谢周期长,最终决定这项买卖不会长久。不过对于我来说,首要目标已经基本达到了,手里已经聚拢了八十万,足够再转战别的领域。现在需要明确,下一个领域是什么……
想着想着,我挺了挺腰,转了转酸困的脖子。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我感到体力颇为不济,一身赘肉稍有活动就出一身虚汗,过去的旧伤也不时折磨着我,腿脚酸痛无力更是常有的事。我决定锻炼身体,必须呵护好自己,保证能支撑几十个年头。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没有一个好身体,什么都免谈。我办了张龙城大学游泳馆的月票,从此开始了生活中又一项内容——游泳。游泳馆早上六点准时开放,第一天我早早就到了,在我前边已有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男人。门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在清澈见底的池水边做着热身动作并尝试着下水,由于天气的缘故,水显得很冰凉,当我的脚一触及水面便猛地缩了回去。像是那一次在大雪天的感觉。我骂了一句:“操!”马上联想到了“苦海无边”,眼前这一池水不就是当下的苦海吗?苦海就他妈的苦海吧,鼓起勇气,纵身一跳,身体沉重地落在水面上,击起一大片的水花。浑身像针在刺,我挥舞起手臂,腿和身子都配合着,只有飞快地搏击,才能抗拒这寒冷。我觉得自己像只野兔被猎狗追赶着,此刻寒冷就是猎狗,还有那债务就是猎狗,充满心中的欲望也是猎狗。我有种为生命而奔跑的感觉,加力,再加力,勇猛向前!飞溅的水花惊扰了旁人,都惊异地望着我这个疯狂的人。
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吃惊地望着我若有所思,他似乎被我的疯狂所诱引了,也挥舞着手臂疯狂起来,开始了横渡大海般的劈波斩浪。两个人一前一后,游泳池里沸腾起来,像是受到了感染鼓舞,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我们的行列。但这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只是畅快忘我地游着,仿佛一条真正的鱼,搏击于自己的大海。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获得片刻解脱。感到无比的身心自由。
第一次游泳,虽然全身酸痛疲倦,但那种通透的舒爽却无法比拟。我下决心要把游泳坚持下去,让这种感觉天天伴随着我。在冲洗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胖胖的中年人,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互相报了个浅浅的微笑。第二天一早,我又准时出现在游泳馆门外,几分钟后那个中年男人也赶到了,彼此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连续一周,每天都这样,或者是我第一,或者是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