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火烧眉毛,那边毫不理会,陆大宇也没辙了。他是本乡本土的人,是村支书的小舅子。他当然知道这来的一路人的底细。也知道俞大有是个下手要命的狠角儿,所以心里头早有了怕意,躲在人群后边跟几个喽[]撒谎,黄老板让咱们顶住,咱们只要顶住了,回头给发奖金。
既然这样,不为啥也得为老板的奖金,就有人过来推搡俞大有的人。俞大有的人当然不让,所谓先下手者为强,一棒子就抡到了推搡人的头上,一时间“血色浪漫”,两边人锄光棒影地混战起来。
陆大宇找到黄安的司机,可司机并没有立即通知黄安,而是看他玩到尽兴竭力的时候,才过来告诉他。黄安一听非同小可,劈手就给了司机一个耳光:“这么大的事,你他妈怎么才说?”
司机苦笑道:“这不,看您正忙着嘛。”
黄安再顾不上[]唆,赶忙往矿上打电话,晓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自己的人被打惨重,便大手一挥:“你们给我往死弄,活得不耐烦了,敢动老子!”他这头一发话,矿上自然玩命了。陆大宇去屋里取出一杆长枪来,冲俞大有的闹腾得最凶的一个家伙身上轰的就一枪,把对方的屁股立刻打得像开了颜料店。枪声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面面相觑地盯着枪响处,看见被枪的后坐力击倒在地的陆大宇。过了好半晌,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杀人啦,快跑啊!”俞大有的人立刻鸟兽散。结果黄安惨胜,幸好只是伤人,没闹出人命来。
二铩羽而归
大败而归,俞大有想不到,但我却想到了。
我在电话里对俞大有说,纵观历史莫不因时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我们已得天时地利,却失在了人和上。那些村民为什么要帮外路人,就是因为外路人给了村民不少好处。我们想要占矿,首先得让村里人不说话,要让村里人不说话,就得给村里人甜头。而且给村里人甜头还不行,得让村里人感觉我们给得比黄安更长久可靠。
俞大有经我这么一点拨,立马如醍醐灌顶:“这他妈的,不就是给钱吗?”他马上找来了所在乡的王书记,都是平时吃喝惯了他的人,自然得给他办好事。王书记是个利索人,马上把村支书连同村长、治保主任一块喊过来。俞大有开门见山道:“你们想要多少股份,黄安的矿?”
平时黄安是没少给村里这些人好处,但从来都没给过他们什么股份。都知道一旦有了股份,这矿只要开采一天,就一定有他们的分红,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暴富,而且股份还能继承。这天大的好处,当然诱人了。不过,俞大有是谁,是关城的黑老大,和这样的人处事远比和黄安那样的外路人难,搞不定哪天就让他给黑办了,连葬身之地也找不到,所以这一下还不好说。不好说就得打哈哈,不表态就是表态,表态又是不表态,让你两头摸得着,又两头摸不着。
几个人哼哼哈哈,俞大有不乐意了,给你们股份已是仁至义尽,一个个还人心不足的,想要吞天不成?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脸,立马拉长不好看了。他又是懒得多说的主儿,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了,这时王书记说:“几位,这事是乡里的意思,也是县里的意思,更是上面的意思,就算是俞总不给你们股份,那矿整合后也是俞总来支配。整合是什么?整合是国家大事,是党的政策啊,谁敢跟政策对着干?你们这会儿不说话,等到整合后,就不用再说了。俞总是个爽快人,有事说事,见不得叽叽歪歪。你们有什么说什么,咱们直奔一个原则,就是把整合这事痛痛快快地处理了。处理好了,上面满意,俞总满意,大家都满意。岂不都好,你们说是不是?”
王书记上纲上线,连劝带哄一席话,几个村干部只得表态了。有人说:“既然如此,书记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我们服从领导的。”王书记说听我的就行,便把早已拟好的协议摆到桌面上,在公证人那方摁了手印签了字,俞大有也爽快地画了押。几个村干部一看,也不好再说什么,都歪歪扭扭地签了字。签过了,其中一个嘟哝道:“我们是同意了,可村里人多,众口难堵啊。”
这一出戏,我早就替俞大有想好了,俞大有便说:“这点好办,我再拿出一点股份来给村里,也不一个人一个人落实了,到时候给村民多少,那是你们的事了。”言下之意非常明确,这里边还有他们的好处,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一句话,不要给我生出事来就行。几个村干部很满意,但满意又不能往脸上摆,嘴里仍旧说:“不管咋吧,有书记作证,咱们都清清白白的,都是为村里办好事,村民们应该同意的。”
此后没过几天,俞大有就接到了消息,村民工作都做好了,他可以安心办事了。俞大有便立刻派人上山。
再说黄安这边,他首先联系了龙城那边,问小苏俞大有整合他的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苏那边说:“我给你查查,我一直盯着你的事呢,不太可能出事,他骗你也说不定。不过我这一关,谁也过不了。”黄安便放心了,想俞大有你个小子,我还没怎么你呢,你倒先敢来吃我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就在俞大有的人二次上山找黄安的麻烦时,一伙子地区环保局的人也来到了俞大有的矿上,紧接着是一帮子省城媒体,然后又是一些地区公安局的。如果只是一家倒还好说,这接二连三的,而且还往一块凑,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了。大家都接到了各种举报,一大堆照片和材料被陌生人送到相关单位,尤其是公安局接到的关于俞大有矿上死亡矿工名单的材料。那些材料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内部人,肯定不会弄到这些的。所谓打虎不死必为虎伤,看来黄安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一下子打了俞大有个措手不及。
俞大有非常郁闷,光死伤矿工这件事,就有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眼看形势危急,他马上给正在上山的人马打了后撤的电话,避免在这节骨眼上再生出事来,同时他自己也火速赶往自己的矿区应付那些爷。
他也给我打了告急电话,我静静地听完俞大有急促的叙述,给他开了一个补救方案。
一干前来调查的爷们一散,俞大有通过蛛丝马迹就找到了告密者,原来是矿上的一个会计,因为平时喜欢赌博,挪用了矿上的一些钱,又借了高利贷没办法还。那高利贷幕后人竟是黄安,所发生的事就不言而喻了。那会计已跟俞大有许多年了,对俞大有的事情心知肚明,虽然害怕俞大有心狠手辣,但是被高利贷逼急了,只好铤而走险,将俞大有的内幕暴露了出去。黄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告诉那会计拿来证据换借条。
弄清事情真相后,俞大有对黄安更是怒不可遏:“看来,老子不动点真格的,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于是心生一计,一方面继续催我加紧办证,一方面让手下的人再不要上山去惊动黄安了,安心收复别的山头。黄安那头见俞大有没动静了,以为这小子真是怕了,自然非常得意。另一方面,又顾忌着自己搜罗的那些材料本来足以将俞大有送进牢去,可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只轰隆一下就雨过天晴了,说明俞大有绝非等闲之辈。他也防范着俞大有给自己使什么绊儿,便放弃了主动出手的策略。而俞大有呢,又接手了好几处矿,整合大业正在顺利行进中,也似乎完全遗忘了黄安这个角落。
难道真的遗忘了吗?肯定不是,连鬼都不相信。俞大有不会,黄安也不会。经过初次交锋,黄安已经明白俞大有不是个可以轻易撼动的人物,不过俞大有想抢到他的地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生死关头,两个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等待生死一搏的时机。
黄安几乎天天往龙城跑,他必须推动小苏那方面的进展,尽管小苏一直说“我办事,你放心”,但他还是隐隐地感觉不安。俞大有都把证拿到手了,而他的事连个头绪都没有。他多次打电话给商会的张秘书长,最后打得连人家都感到烦了,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以为是你们家地头上的萝卜,想拔哪根就拔哪根?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人家苏小爷是个大忙人,说给你办就会给你办,他那个姑父还能有假了?再说了,我亲眼见的,好几个煤老板都围着他办证,哪个都比你有头有脸。人家都傻,就觉得你有品是不?”
可干等着又不行,他哪受过此等鸟气,便派人去雇了几十个黑道人物分布在各处,并且下了死命令,只要是俞大有的人,见一个打一个,最好打残。
黄安这边排兵布阵,一肚子火气,老俞那头也度日如年,他是个打打杀杀惯了的人,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鬼鬼祟祟玩心计,要不是我让他忍到等手续办齐全了,然后再通过政府的行政手段强制执行,他早就杀过去了。有好一阵子,他还埋怨我软弱、书生气,这天天拖着,天天怄气,哪天是个头啊?不用说他,就连他手下那些人,也是很不服气,当着他的面不敢说什么,在背后却大吐怨言。
这天晚上,无风有月,俞大有心情不爽,从“金碧辉煌”里出来,突然瞅见了黄安那辆扎眼的车子,顿时心生恶念,立刻喊一个人过来,附耳嘀咕几句便扬长而去。不久以后,黄安也心得意满地出来,开车没走五里地,司机就觉出车不对劲了,也是他经验丰富,赶忙找地方来了个急刹车,此时前面一个轮子已飞滚到一边,狠狠地砸到一棵巨树上,发出巨大的轰响。车里的人个个脸色煞白,好半晌才听到黄安一声怒吼:“俞大有,老子杀了你!”
三争矿升级
几天后,俞大有被黄安约到了关城相宜茶馆。
“大家都是文明人,干吗非要打打杀杀,多伤和气。有时间坐下来喝喝茶,多好。”黄安一见俞大有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搞得俞大有挺纳闷,不知道这只南方蚊子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喝茶就喝茶,反正证一办下来,大局已定,难不成你这妖孽还能翻了天?俞大有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俞大有虽说是个莽人,但平素待人接物也会到茶吧坐坐,少不了见识见识茶艺师的表演,看黄安在那里慢条斯理地鼓捣茶艺,说茶叶里的道道,还是叫了声好。但也只是叫了声好,他根本不懂茶,任何茶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儿,所以黄安冲好一杯,他也不品味儿,直接倒入嘴里,权当解渴了。至于黄安说的这个茶和那个茶的区别,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着这南方蚊子要玩什么花样。三杯茶下肚,就问:“我说黄安你要搞什么?直接说吧,别给我搞这些鬼东鬼西。”
黄安笑笑:“我有什么鬼?我好好做我的生意,喝我的茶,除了别人来整我,我哪有什么鬼啊,倒是有人不怎么地道,没事卸我的轮胎。看来,是我最近念佛念得少了,惹得大鬼小鬼都敢来耳边聒噪,真是心烦啊!”
“屁,你烦不烦的关我什么事?哎,我说,既然见面了,咱们还是说说整合的事吧,多少钱你肯放?”俞大有也笑笑。
黄安说:“你看你,一见面就提钱,多俗气。咱不提钱,咱提交情如何?”
俞大有打断道:“咱没交情。”
黄安说:“处得惯了就有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以后还得经常打交道。”
俞大有说:“有什么好打的,我买你卖,交钱了事。”
黄安冷笑一声:“我要是不卖呢?”
俞大有说:“已经划给我了,由不得你不卖。”
黄安大笑:“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好歹也得表达一下诚心不是?一口价,十亿,只要钱一到账,我立马走人。”
俞大有一听大怒:“操,你抢劫银行得了!”他哪里还坐得住,“啪”的一声,手里的小茶杯就飞出去了。黄安不行伍,没练就听风辨器的本事,他是想激怒俞大有,但没成想这个莽夫下手这么快,只眨眼工夫,他的额头上就开颜料店了,黏稠的血迷了他的眼睛。这样的情形,应该说俞大有也没料到,他下意识地呆了呆。黄安捂着眼睛立刻大叫起来:“杀人啦,俞大有杀人啦!”
呼啦啦啦,外边闯进一拨人来,打头的把手里的相机一个劲地摁,闪得俞大有眼里一片空白:“操,谁呀,你们?”
“我是省报记者,早听说俞老板是关城谁也不敢惹的人,今天终于见识到了。”那人说着,把工作证朝俞大有一亮,后面一堆人也纷纷亮了证件,居然都是省里某报的记者。
其中一位记者问:“俞老板,有人向我们举报你利用黑恶势力殴打村民,你怎么解释?”
俞大有说:“我有个屁解释,我不跟你说,外面谁在,赶紧把这些人赶开。”
俞大有料想黄安不敢明着对自己下手,所以带的人很少,那几个原本在外边喝茶的手下,早让黄安的人关到别的包间里去了。没人帮俞大有赶人,俞大有便自己动手了,他恼怒至极,手下一使劲,一个记者就被干翻了,照相机变成了流星锤,把另一位记者的眼镜给砸飞了。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接着外边警笛大作,一群警察奔了进来。俞大有再蛮,这会儿也明白自己中黄安的招了,虽然他并不担心这些人能把自己怎么着,可陷入这种势单力薄的境地,还是觉得不爽到家了。
俞大有毫发无伤地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手下人大开杀戒。
骚乱是从这天后半夜开始的,俞大有的人马倾巢出动。那一夜,注定了有些人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了。黄安虽然有所提防,但还是没想到俞大有会如此不计后果,也没有想到那些村里人此次反了他的水。那一夜,黄安所有的人都被清理出了矿区。
尚未黎明,矿区所属的派出所就接到斗殴的报警,报警的是匿名电话,还说斗殴中有人使用了枪械,近百十人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