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方蚊子
天空中有隐隐雷鸣,是那种让人内心很不安宁的暴风雨的前奏。云头压得很低,把周围的原野和山峦遮掩得没有一丝缝隙。
此刻,我正坐在一辆奔驰牌的越野车上,本来在关城办事,但俞大有一个电话要唤我回山里。电话里我听出俞大有在发火,却不明其来由。我的精细和干练已经得到俞大有的认可,凡事他不习惯做事前考虑太多,而喜欢有人替他去考虑。我经常能在他拿主意之前,给他一个合理的意见,这让他觉得非常爽,说他手底下的人若都像我一样,那还用他愁什么,天天抱着美人玩乐就行了。
人要是心烦了,就像有一只蚊子在你耳边没完没了地嗡嗡,而你偏偏又抓不着,只能抓被叮过的地方,它依旧在那里得意地叫。眼下,就有一只南方蚊子咬得俞大有坐卧不安,干啥事都少滋没味的。这只南方蚊子叫黄安,也是弄煤矿的,和老俞邻近。黄安说话闷声闷气,像他妈的鸟语,俞大有听着不喜欢,但是又不得不听,因为人家不比他差,至少钱比他多。这是俞大有最郁闷的。
与俞大有不同,黄安并不只是一个人,背后是一个由几十个民间资本聚合而成的财团。这类起源于沿海各个经济发达省份的财团在改革开放之初迅速获得了大量资金,在他们手中积累着令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额游资和投资经验。由于政策的倾斜及对各种最新情报的捕捉,在经济趋常且需要新的利润增长点来触动他们敏感的细胞促动下,这些财神纷纷突破拘囿,开始把目光投向相对闭塞的内陆省份,抢夺那里尚未开发的各类资源。煤、铁以及各类稀有矿藏是他们最热衷的投资领域,以其雄厚的资本和实力大肆掠夺资源,并把它们迅速转化为资产,从而再次投入。这种滚雪球般的作法,使他们手中的票子越来越多,也使普通的当地人根本无法拥有与他们抗衡的实力。黄安的财团把关城的煤矿视为他们的猎物,认为这个巴掌大的落后地方不会有什么能妨碍了他们发财。
但猎物归猎物,真正想从早已像疯狗一样私挖滥采的本地人手里抢夺食物并非易事。所谓虱子多了也会咬人,别的且不说,随便在道上放根树干,他的车就别想轻易开过去。只要有人阻碍,多少就得花钱。这助长了一些地痞和无业游民的气势,这帮人没事就成天想方设法让他出血。可老黄原本就是只蚊子,哪肯给他们天天吸血,便发起狠来,贿赂了一些人把那些稍大点的虱子直接“挤”死,小一点的虱子也让他用开水煮掉了。在老黄财大气粗的眼里,即使俞大有、吕军也不过是小虱子,真正的大虱子是一些有权势的,却偏不管正经事的官。已从关城消失掉的鄂虎,没少让老黄放血。鄂虎想要拿他,搔点头屑都是理由,比如说采煤许可证什么的,怎么能随便给你一个外乡人开?随便找一条理由,就让他出血疏通。
按说各唱各的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碍不着老俞什么事儿。可偏巧这个黄安是个好事的主儿,经常找老俞的痛脚。黄安爱显摆拿大,这家伙非常喜欢飙,俞大有买了宝马750,他就买宝马760;俞大有喜欢叫三五个女人陪,他就叫十个八个女人一起睡;俞大有给主管人员一个七位数的折子,他就送一幅齐白石花鸟四屏,而且还戏言老俞:“这年头,谁还他妈的直接给票子啊,几年就贬死你了。那是没文化人干的,我他妈的这幅画虽说闻不见一点腥味儿,可我敢打保票,一家伙就让他上钩了,将他死心塌地搞定了!”
敢在关城老大屁股上拍巴掌,黄安说到底是有资本的,他知道俞大有的真正背景和能量。如果说俞大有是条关城地头蛇,黄安就是条强悍的过江龙,龙蛇相遇必有一争。黄安想要打压俞大有,只有摁倒他,才能真正成为在关城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今后做事会少许多碍手碍脚的地方。俞大有是个粗人却不浑,自然明白黄安的想法了,但明白归明白,还是忍不下胸中这口恶气。他真想做了黄安,如果换了别人早动手了,他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这年头比的不光是腰粗,还得比身边的保镖有多少。老黄身边儿清一色儿的退伍兵,而自己手底下的多是咋咋呼呼的街头痞子小混混,除了心狠点,拳脚上怎么都比人家练出来的差些。又正赶上煤矿整改,必须得集中精力应对这方面的事务,所以也顾不上再闲斗了。
老黄让老俞痒得难受的事,还是煤矿整改。接到老俞的电话后,我就在脑海里做了诸多猜想,也想到了诸多对策,未及进门,就听见老俞自言自语:“天天改,就没见有个消停的时候。以为是你家菜园子,今年想种白菜就种白菜,明年想种黄瓜就种黄瓜,见不得人过年是不?”俞大有一见我,立马把将屋里的人都赶到外边去了,指着桌子上的一份文件对我说:“谢达,你看看这东西,给我拿个主意。”原来是省里让搞煤矿整合,小矿井要被整合成一个大矿。由于长期小作坊式的私挖滥采,使得资源造成了很大浪费。因为小矿资金不够,只能挖取较浅的煤层,深处的煤层就被舍弃掉了。而且就算是浅层的煤,有效开采率也跟不上,这是造成浪费的主因。再有就是安全问题,为了求得利益的最大化,大部分私矿老板都采取了能省则省,能多挖一锹就多挖一锹的野蛮式开采,加上矿工伤亡补偿金给得很少,致使相当一部分黑心的私矿主甚至根本就不怕死伤什么人。在他们眼里,只有每天的出煤量和到手的票子,对于安保问题只是得过且过地对付。此外还有令人瞠目的环境污染问题。被杂七杂八诸多问题困扰的小矿,自然就成为关城被整合的对象了。
我明白了俞大有的意思,把小的整合成大的也就意味着某些鱼虾将成为历史云烟,而某些大鳄将称霸一时。俞大有从来都不是小鱼小虾,这会儿自然不会让整合了。
“谢达啊,自从你来了,我就好事连连。这两天你啥也别干了,就给我出出主意,怎么把咱的盘子变得再大点。”俞大有像动物世界里那些等着猎物自己上钩的尼罗鳄一样张着大嘴,让我觉得他想把关城的天都吞下去。我并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但仍忍不住说了句:“那,那个姓黄的怎么办?”
“反他了,政府让整,他算啥?再说了,他那些矿啥手续都没有,能让他开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笑话了。这回是省里的政策,可不是关城那些喽[]能支应了的事。”我心说,以前你咋不说这话呢?嘴里却说:“那是那是,他没有咱有,他就得滚蛋。”
老俞翻着白眼看我:“说说,有什么好点子?咱也搞他一票,最不济也要让他光着屁股滚出关城。他奶奶的,想找老子的麻烦,老子先不让他好过了!”
我略加思考一下说:“那还等什么?既然领导让干,天皇老子也挡不住,赶紧找管事的人,先把黄安的地弄到手,等他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一拍即合,老俞说干就干,见已经有了主意,哪里还能坐得住,于是扯着我连夜到了龙城。这一去正如龙投大海,虎奔高山,我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我明白这一次远比改线要复杂得多,各方各面牵扯和角力的关系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俞大有素来是甩手掌柜,一到龙城,就钻进不知道哪个女人的被窝里去了,让我独自为他卖命。
俞大有在龙城活动,黄安自然也闲不住了。煤矿整合涉及全省各地,不光是关城的煤老板,其他地方的煤老板也都在第一时间里听到了相关消息,纷纷赶往龙城,试图谋取一份利益。黄安的那些矿已投进去了好几千万,要是给别人整合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了。生死攸关的当儿,他把心思都集中了,绞尽脑汁想办法把他的煤矿由暗娼变成名门闺秀。黄安倒也不是一点凭仗没有,他们省因为是经济大省,在龙城等省市都有自己的商会。商会的影响力自然很大,虽说他平时待在关城,但也跟自己省的商会保持着联系。他跟商会一个姓张的副秘书长关系不错,知道这个人颇有些道道,是个能办得了事的角色,于是天天往姓张的那里跑,又请洗脚按摩,私底下给了不少好处。
张秘书长看他孝敬得不错,兜里又给揣了十几万的票子,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了,心说自己好歹也得表个态吧。于是跟老黄说:“算了,明天我给你联系一下,看看谁管这事,有没有操作的可能,你就等回音吧。”
老黄清楚姓张的既然答应了,一般应该说就没啥大问题了。而且如果弄得好的话,说不定一口包天,把俞大有那家伙的地盘也整合到自己的兜里。
等到第二天,张秘书长果然给他介绍来一个人,在酒桌上一聊,居然是某主管煤矿生产的内侄儿,并且还是管整合这档子事的。老黄无比高兴,像伺候皇帝老儿一样,马上把给张秘书长的全套活儿,重新给这位姓苏的小爷安排了一通。等苏小爷舒服过了,又脸不红心不跳地揣起他的五万块钱后,便告诉他,这证肯定给他办了,只不过他的情况有点特殊,得容他一段时间来考虑。因为他的矿从来没有任何手续,“六证一书”一个没有,是彻头彻尾的黑矿。要是放在平时还好办,可如今正在风头上,怎么说也得过一阵子,看看水深水浅再下手。
老黄只好等着,他总想跟苏小爷提及在关城还有个俞大有可能会坏他的事儿,但权衡之下,还是没有张口,他怕苏小爷觉得麻烦,不再给他办了。再说了,既然苏小爷一口答应了下来,凭着他的关系,怎么着都不应该太难的,于是耐心回关城等待消息了。
就在老黄等消息的同时,老俞的动作也不慢,好歹办矿这么多年,也没少跟相关人员打交道,上上下下都有与他混得脸熟的。场场面面的,他派我去把票子散了些,便拿下了大部分老人,除了那些非常难啃的骨头外,都在那些文件上盖了章。按以往的规矩,有了这些,老俞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纸上已经落入他名下的那几座矿上去玩招安的把戏了。于是也不管我后续的事情办得如何,一个人迫不及待地回到关城,呼喊人到那几个矿上去认领山头了。
其中一拨人就来到了老黄矿上。老黄的矿是开在一个村子里的,因为是黑矿经常有人来查,所以有专人在进村的各处守护着,以便躲避各种麻烦。村里人都得过老黄的好处,而且凡是护着老黄的能得到的好处更大,一些村里的闲人们便主动给老黄放起风来。
这一天,一个放羊汉远远地从山顶上就看见盘山道上驶来一辆车和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像当年打日本鬼子站岗放哨一样,放羊汉立马上将山上的消息树推倒了,等那辆车子颠来颠去的还没进村,村口就给村民们堵上了。领头的人说:“我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什么矿,在我村子里,就只能由我村子里管。现在你们拉拉架架的这么多人,把我家的鸡都吓着了,你们看怎么赔吧。”说完话,给其中一位村民丢个眼色,那位就悄悄退出去行眼色之事去了。领头的村民们这么一闹腾,来的人也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你?讹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你算老几啊,知道我谁吗?”
“我管你谁不谁,反正你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不让你进村!”
“操,反了你了!”一拳砸下去,那个领头的就见天天不蓝了。
“俞大有的人进村啦!俞大有的人打进来啦!俞大有的人杀人啦!”村民们有煽风的有点火的,呼啦啦地拿锹舞镢头地围了一圈。俞大有手下的人也不示弱,原本就是有备而来,于是手里也操着家伙准备开练。
而此刻,老黄却正在“金碧辉煌”娱乐城让一个新来的年轻女按摩师为他踩背呢。跟俞大有玩女人不大一样,老黄不喜欢专门让人玩的女人,喜欢那种“业余”性质的,喜欢那种有羞涩感的女人,那样玩起来才有劲,才风光。专门让人玩的女人,怎么都觉得像日本充气娃娃似的,让老黄连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一身膘水在两只白嫩的小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按摩师还对他说:“老板,你的肌肉很不错啊,平时一定很注意保健了。”老黄哼哼呀呀道:“那是,天天剧烈运动,不保健才怪呢。”
老黄瞅按摩师脸蛋红扑扑的,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大爽,翻身一个熊抱就将瘦小女人扑倒了。等过了那个劲后,看女人搓眼抹泪的,才不耐烦地说:“行了,我那包里有钱,你喜欢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反正都已经做了。等会儿我歇好了,再给我好好按摩按摩吧。”听那口气,还没有放过的意思。
那女人不情愿地去老黄包里翻了翻,拿了几张,冲老黄说:“老板,我出去收拾收拾行不?”老黄当然行了,说你可快些。那女人便出去了,门刚关便哼出声来:“傻瓜,还得老娘扮少女,不就是出出进进的事吗,干吗非得浪费时间?”
因为老黄常来常往,经营娱乐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一嗜好。知道了就好办,老黄只要一来,管事的立马告诉那些女人:“给我多少害羞些,最好装作从来没有沾过男人的样子。哎,说你呢?不要那么死皮不要脸的,这年头,想挣钱,就得会装相。”这样一来,老黄就觉得这娱乐城里的女人都有滋有味,个个生涩得像纯洁的小姑娘。
老黄在娱乐城玩,根本没想到有人胆敢到自己窝里遛马。他有个良好的习惯,就是在他上马的时候,骑马永远是头等大事,其他一切都必须等他骑够了再说。尽管老黄在骑那个瘦女人时,手机已经响好几遍了,但他始终没想着去接。这会儿歇着了,才肯腾出手去摸手机,一看十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给他负责矿上的陆大宇打的。他想顶多屁大点事,陆大宇越着急他越不接,于是丢了手机,继续回味刚才按摩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