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住进了五星级宾馆,当了俞大有的高参。一天,我正和俞大有在上岛咖啡聊天,保镖急忙来报:“哥,出事了。”原来俞大有看上了一个老先生的一对瓶子,听人说是晚清的,值万儿八千的,让保镖跑人家家里非要买。由于价格不满意,两人发生争吵,保镖一怒之下就把人家的东西砸了。厮打中老先生被推倒,先是浑身抽搐,后来直挺了。保镖看见要出人命了,赶忙抽脚走人。其实老先生并没什么事,只是在那里装死。他的儿女们哭天喊地地把老人抬进医院,一检查还真查出大毛病来了,是癌症晚期。赶紧往省医院送,送到了也差不多了,住了十天半月,就驾鹤西游了。老先生家属前前后后一忙乱,花了不少钱,心里自然有气,于是一口咬定是俞大有看花瓶的保镖把老头推倒致死的,纠集起大大小小的亲戚们扯了横幅,挂了白布,到公安局、县委门口吵嚷着让惩处杀人凶手,一下子把事情闹大了。因为牵扯到俞大有,他便坐不住了,把保镖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依他当时的想法,马上出钱把事情摆平算了。我在一旁听着说:“俞总,咱不怕那些人,但要提防有人拿这事黑你。我看还是搞清楚再说,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去处理。”
俞大有说:“好,花多少钱也不怕,赶快去处理。”我不想让俞大有小看了,立刻到省医院托人了解,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拿到了医院的证明。回到关城,我又马不停蹄找到公安局的熟人,找到正在处理这件事的主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交代,然后只等俞大有的说法。这说法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提,反正最终做到谁都称了心。公安局的熟人把死者家领头的几个喊了去,出示了医院的相关证据,连哄劝带诈唬,说他们这是在诈骗,再闹会坐牢的,想了事就赶紧把条幅撤了。可死者家不干,说那个人打破了他们家祖传的瓶子。后来我找专家出了鉴定,才知道那一对瓶子是仿的,谁知道老头从哪里淘来的。如此一来二去的,死者家便没了脾气。俞大有这边也松了松口,多少出了点儿血,事情就偃旗息鼓了。
俞大有最头痛的事,我用两三天工夫就解决了,既没花多少钱,也没搞得漫天风雨,所以他从心底感谢我,知道自己还真需要文化人来帮助。等我回到龙城,两人刚一见面,俞大有就说了一句:“能人啊,啥也不说了。走,喝酒吃肉去!”也不等我开口说什么,就直奔海鲜馆去吃鲍鱼,然后又拉我去娱乐城汗蒸、捏脚、按摩、唱歌,好好潇洒了一回。完事之后,俞大有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办事,我放心。”
说得我怎么想都觉得像找接班人似的,内心里不免一丝感动和心酸,总算千里马遇到伯乐了。
在我看来一个有心机的人应该是锋芒敛尽、不动声色的,三思而行且极具城府,而俞大有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行事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种人不是莽夫是什么?真是猜不透这么多年来,他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一片声地呼风唤雨?按理说,早就被人灭了。俞大有没文化,身边缺少一些可以出谋划策的人,如果真能够辅佐他,给他出出主意,自己凭着他这块跳板,也许会找到翻身的机会……
在北方的许多地区,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通常不屑地称为山汉。因为山里人成天憋在山沟沟里,坐井观天,根本见不到什么大世面,每天只跟日头山头锄头炕头打交道。
在关城生活了几十年,我也没到过那样的地方,却跟俞大有钻进了深山老林。司机说越是深僻的地方,可能越有意想不到的宝贝。有个赌鬼为了躲债,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一座深山里,山里人家憨实,有个村子已经破旧得只剩下一个孤老头,这孤老头招呼了赌鬼,闲话中跟他唠起过几天要去山顶拜山神菩萨的事儿。赌鬼便惦记起那些石头人了。没多少日子,老头再上山顶上拜山神菩萨时,那些石头人却不见了,看山坡上留下的压痕,原来是被人盗了去。据说,那个赌鬼卖了好大的价钱,不仅还完了赌债,还过上花天酒地的荣华日子。
俞大有听后嘿嘿笑道:“山里到处是宝贝啊。”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看着车窗外,心中不禁叹息,关城这苍茫无尽的群山,终究是不太可能有安静的时候。我熟读史书,深知眼前这青黛般的美丽景致是被什么滋养的。作为边塞古城,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历过战火洗礼,没有一刻安宁过。时至今日也没有得到休憩。那些土拨鼠一样的采掘机,正在日日不停地恣意折腾着,采撷着它真正的宝贝。尽管明面上政府一直在治理,但私挖滥采的现象在这片土地上依旧存在着,而且愈演愈烈了。
俞大有的矿露天开采,最初也属于小打小闹。别的且不说,就说此刻的景象:在一条破烂不堪的山路盘绕下,在山的阴暗面,从国道旁斜插出来的一条临时便道上撒满煤灰,一股黑污的水顺着坡势缓慢地流淌,被经过的拉煤车碾压得四处飞溅。没有风,周围低矮的树木,还有荒草野花都被空气中的灰尘污染得奄奄一息了……
这时俞大有喊司机:“停车,停车!”
在山顶上,一行人跟随着俞大有停下,俞大有挺胸叉腰站在一块大石上,俨然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这是一个风水宝地啊,我要在这盖座庙。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登上洪涛山就在这里。”俞大有话语不多,但字字千斤。
保安队长扑哧一笑:“怎么好端端信上佛了?什么因呀果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大口嚼肉,大碗喝酒,要票子有票子,要女人有女人,看谁不顺眼就削谁,快乐自在多好。”
俞大有劈头给保安队长一巴掌:“你他妈的算个球!”
俞大有的确很讲义气,这些年跟他一起混的弟兄们哪一个都跟他沾了不小的光,个个红光满面,衣着光鲜,开着名车,抽着好烟。这在我身上也得到了见证,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和自豪感,自信正在被一点点拾回。我毫不怀疑在干完这一档子事之后,还会有更大的机会和挑战的来临。
俞大有天天给我打电话共商煤矿发展大计,这是我辞职以来受到的最高礼遇。他不喜喝酒,却喜欢别人喝,茅台五粮液不断,看到弟兄们喝得东倒西歪就高兴。
“谢达,你来。”任何场合俞大有都会带上我替他喝酒。我也不负众望,先是走到老板们面前给他们斟酒,借着按谋算好的顺序跟他们一一碰杯。只要他们喝好了,老俞的面子就过得去,就十分开心。然后到歌厅唱歌,俞大有五音不全,也不会跳舞,但喜欢看朋友们热闹,将大把的票子花出去。如果朋友们硬让他来,他就说:“谢达,你来唱吧。”
我当然得唱了,但不能唱得太好了,太好了就抢了老俞或别人的风头,所以我挑些搞笑点的歌来唱,该走走调的地方就走走调,走走调就能让俞大有他们哈哈一乐,从多次的唱歌中,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小丑的天分。
我明白自己,准确地说是老俞的生活秘书,对矿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因为给一个变数很大的人物做事,自然会有很大的风险性的。富贵险中求,和赌博不同,必须把握好尺度。俞大有四个家,都能隔窗相望,自己常常不知道该回哪边。每当这时候他就会问我:“谢达啊,你说我回哪边?”我一般是说你看吧,或者说回去看儿子吧,于是,老俞就自己决定或者听从我的话去看儿子。
跟着俞大有,一般都要在午夜过后,我才能回到宾馆,无意睡觉就看看书,而且只有看书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思维仍旧是纯净的。人活着就是让自己的心灵不断泅渡,直到到达理想的彼岸。在看书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想杜心,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是她一直无怨无悔地陪着我,给予我心灵与肉体的爱和温暖。一想起杜心来,我的身心就无限陶醉,在陶醉中不自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