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想应聘,可以吗?”
声音落了下来。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海。海也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略微感到吃惊。
“好,你来登记一下。”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男人像立即重启了的齿轮,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语气,不紧不慢地从吧台底下拿出了一张活页表递到了海的面前。
“身份证也要拿来登记一下。”男人补充道。贤安身份证的画面从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是他走到座位那,从书包里翻出贤安的证,然后又回到了吧台前,把证递给了男人。期间,海的心脏一直砰砰地跳个不停。
“叫何贤安?”男人拿起身份证看了一眼后,目光又回到了海身上。在男人看向海的瞬间,海下意识地想回避了他的视线,然而当即又发觉有点不妥,于是马上一脸坦荡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在上大学吧?”男人的语气很和善,然而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仔细地审视着海。
“嗯,是啊,不过现在因为一些事情在休学。”海努力地使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事实上他也做得很好。说完后还故意抿着嘴把视线放到低处,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海并不认为这种店的老板会真的去调查一个临时工,然而这种猜想本身也是一种赌博。
“嗯,谁都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啊。”男人收过海填完的表,上面无非是些联系方式和住址信息,又对着身份证往表上抄了一些东西。
“我去打几个电话和我那些合伙人说一声。”说完就走进了里面的一间小屋子,拿起放在办公台上的座机开始拨电话,证和表都放在了他手边的办公台上。门没有关,房间里的情况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隔得比较远,听不清讲电话的声音。
海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一股让人舒服的烟味充盈了鼻腔。不经意间,海瞟到了左边的隔断。
那里有什么?海心里不免有些在意。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男人,正在专心地讲电话。看样子似乎还要讲上好一会儿。海走下高脚椅,向那一片黑色的隔断走去。第一面隔断后面很平常地放着一张很有设计感的桌子和一套沙发,桌子纯黑,沙发黑色搭着浅棕色。海早就深刻意识到了店主对黑色的痴情,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绕过第二面隔断,靠墙边的地方,一张暗红色的展示台上有一个木制的类人形雕像。天花板上,射灯投射出的明黄色的光柱打在雕像上,使它的亮部与暗部流畅地交承。忽然,海注意到雕像的旁边也放着一个小小的价格牌。凑近一看,上面标着一串不小的数字。海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转回过身。前一面隔断的的另一边是一面展示拦,上面似乎是一些关于艺术品的介绍。海走进一看,一张图片上,一坨奇形怪状的铁块摆在了一个广场模样的地方中央。铁块的旁边站着的似乎是它的制作者——一个戴着细细的金属框眼镜,身穿着大得有点过分的t-shirt和牛仔裤的年轻人。图片旁大段的文字都是对那坨铁的介绍,像是用了哪些材料、获过些什么设计奖项之类的,看起来还挺厉害。海盯着图片上的那坨东西,想努力从这现代艺术品上看出点眉目。突然,海发现那雕塑有点眼熟。这,怎么好像就是自己座位旁边的那个大东西?海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个什么咖啡馆?就在海正想继续往前探索时,吧台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呼叫声。
“何贤安?”
“噢,来了。”海马上转身回到吧台那边。
男人将贤安的身份证递回给海,然后双手撑在桌面上,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海的心情瞬间紧张了起来。各种不好的猜想从他脑海中闪过。接着,男人又抬起头,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说:
“恭喜,你被录用了。”
闻言,海像是挣扎在深水中时一下够到了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就能正式上班是吗?”男人接着问道。
“嗯,没问题。”
“那太好了。吃完午餐以后你就跟着我先熟悉一下店里的东西。”
“好的。”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吴平,店里的人都叫我阿平。”
“啊,阿平哥。”海突然想起了店里摆放地那些物品。
“嗯?什么问题?”吴平友好地笑着。蓬松的栗色中分头下,浓密地眉毛微微挑起。
“店里的那些雕塑、瓷器什么的,是摆来卖的吗?”说完,海就立即发觉自己的发问有点傻。
“是啊,旁边都标了价格。”吴平朝架子的方向挑了下眉毛。
“喔,我头一回见这样的咖啡馆。”
吴平闻言,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你进来的时候一定也没看招牌吧?”
“呃?没看。。”海的脸有点僵。
“这家店不是咖啡馆,是艺术公馆。”吴平食指挂到嘴唇上,有点无奈地耸了下眉。“不过平常也招待咖啡,经常会有人把这里误会成咖啡厅。”语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连自己去哪都还没搞清楚,就一股脑地推门进去,难怪进来以后都要疑惑了。很奇怪啊你看,因为这条街前面都是餐饮店,就认为我这家也是,这完全没道理嘛。”吴平把手从嘴唇上移开,微微地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
“的确奇怪。就像认为昨天喜欢你的人今天还会喜欢你一样。”海不太走心地接道,心里在琢磨吴平刚刚说过的话。
“哈哈哈,看你一脸正经的,想不到说话这么有意思。”吴平大笑着伸手拍了一下海的肩膀。“不过都没差啦,反正进来的人也都是觉得这里看起来不还错才进来的。兼职当个咖啡馆也没什么不好的。”
海咧起了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凉了吧?”吴平语中带笑。
“有点。”海有点遗憾,凉了的咖啡有种不太讨人喜欢的味道。
海一定不会猜到,吴平刚才那通电话实际上打给了谁。当海把贤安的身份证递过来时,吴平心里吃惊不小。粗略一看,眼前的这张脸和相片上的真有那么些相似。整体看起来都不怎么出众,眉眼都那么浓俊。考虑到真人和证件照上的看上去不总是那么的吻合,一般人可能就这么被蒙混过去了。但是,吴平当然不可能弄错。
“喂,贤安?”
“师哥?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我这里有一个人拿着你的身份证来应聘,怎么回事?你证丢了吗?”
“是怎样一个人?”
吴平瞟了一眼桌上的显示器。监控里看到,那个年轻人正在观察“颔首”——他的合伙人之一的新作品。
“一米七几的样子,看起来蛮乖的,一副讨女孩喜欢的长相。”
“蓝灰色上衣,格子短裤?”
“对,没错。”
“那是我朋友,人挺不错的。他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出来散散心。师哥,能拜托你照顾一下他吗?”这好像是贤安第一次有求于他。
“真是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啊。没问题,你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这正好也缺人手。”
“谢谢师哥,还有,他的事能帮他保密吗?”
“你放心好了。诶,你现在工作有着落了吗?要不要去我朋友开的广告公司试试?他看过你以前的作品,对你挺感兴趣的。”
“不了师哥,我现在已经有工作了。”
“这样啊。什么时候来我这玩玩?开业这么久你都没来看过。”
“哈哈,下次一定。师哥,我朋友就拜托你了。”
“好的,还不放心你师哥啊。”贤安如此关心别人的事,吴平还是第一次见。
认识贤安那年,吴平还在美院念大学。吴平的父亲以前在文化局工作。后来想专心画画,就辞了职,租了个小小的铺位,开了间画廊。全家靠父亲卖画维持着,收入很不稳定。后来吴平考上大学,开销加大,当了十几年全职主妇的母亲不得不外出打工。父亲也只得暂时放下了他浪漫的梦想,开始开培训班教小孩子画画。学校放假,吴平回到家,就和孩子们坐在一个画室里画。父亲一会儿教导孩子们,一会儿又过来给吴平的画提点意见。有时父亲忙不过来,吴平也会帮着指点小孩子。孩子们都很喜欢吴平这个亲切的大哥哥。
因为贤安画得明显好过其他的孩子,所以吴平总会特别留意他。发现贤安经常能够找到很棒的方法来表现物体后,吴平就更喜欢这个有灵气的孩子了。后来,吴平还教了贤安做CG、做模型。几年后,贤安还帮着读研究生时在外接活的吴平完成了好几样作品。后来,听说贤安不再搞美术以后,吴平一度感到非常惋惜。
让贤安这般关心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吴平开始对那个在店里瞎逛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
“何贤安?”吴平朝隔断那边喊了一声。用一个熟悉的名字来呼喊一个不认识的人,让吴平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里!”年轻人的身影从昏暗的隔断里闪了出来。一瞬间,吴平有点恍惚,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