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纳清泰
纳清泰究竟是纳家户人,还是宁夏府的纳家户人?这些一如纳清泰本人的生死一样是个谜。根据纳家户人纳少清的说法,纳清泰与纳万有属于同一家族,都为纳家户人,两人是叔侄关系,这一说法也较为含糊。纳家户现年90多岁的纳栋臣老人也认为其为纳家户人,清同治年间曾任纳家户清真寺学董。根据传统回族社会中的一般习惯,清真寺学董基本上就是回族村庄的世俗权威,既是清真寺的学董,也是村庄的“庄主”,这些人不仅在村庄同姓中辈分高、年龄长,而且威望高。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时的纳清泰应该已属于老者,而他的叔叔纳万有却是正在服役的青年军官。今天的纳家户人已说不清楚“万”字辈之上为何字辈,所以对他们的辈分关系也难以说清。可以肯定的是,在宁夏回族反清斗争中,他曾是马化龙帐下的一个重要首领,曾在同治二年中率兵攻陷宁夏北部的平罗宝丰、石嘴山。同治二年二月乙巳(1863年4月16日):
又谕:都察院奏,甘肃贡生道以德等呈诉回匪马化纠党焚掠,围攻灵州,戕害官兵,惨杀百姓;提督定安败遁入城,以致贼势复张;都司铁秉忠引来马化戚党马承青等,声言马化已在固原投诚;该逆等虽假意输诚,仍肆抢掠,其党纳青汰、赫汶选攻陷平罗之宝丰、石嘴山等处,河东、河西百十堡悉成灰烬;若竟许马化投诚,必至养痈成患,恳恩剿办等语。
上述中“纳青汰”即纳清泰,是同一个人。作为马化龙帐下的主要将领,应属于能征善战者,其带领义军攻陷平罗之宝丰、石嘴山等处,“河东、河西百十堡悉成灰烬”。由此使他声名卓著,所以同治帝看到纳姓回族,就要求查明是否都属于他的麾下,可见当时他在宁夏回族反清队伍中的威望。同治二年三月甲寅(1863年4月25日):
前据恩麟奏回目王大桂等真心投诚;又据贡生道以德等呈诉,马化匪党纳青汰等势甚猖獗等语。此次熙麟折内所称王大桂已称伪号,是否即系前次投诚之人?至降贼马文伟开门迎贼,实堪痛恨。其纳姓回子,是否即纳青汰等一股?并著查明复奏。
对纳清泰还有另一种说法,根据民国时宁夏著名阿訇马福龙的调查,纳清泰是当时官府衙内的一名幕僚,关于纳清泰有这样一则故事。
时任清廷宁夏道台侯登云,奉旨决意杀进回回,使得人心惶惶,惊恐万状。当时有个姓纳(纳清泰)的回民叫“小纳嘴儿”的,此人在道台衙门内供职,与侯道台交情甚好。侯道台暗令将其家眷搬入衙内。纳再三追问“何故”?侯附耳说:“今奉圣旨要血洗回村,为开刀杀回时,恐你家遭受殃及。”纳回到家中,终天闷闷不乐,其母亲见状追问再三。纳是个孝子,母亲问话只能实话实说。当他把侯道台所言备细说与母亲时,其母便说:“把回胞都杀光了,留下我一家逃命又有何用?使不得!母子遂决计报信。”
根据马福龙的说法,这个姓纳的回族就是纳清泰,但“小纳嘴儿”似乎又是“小纳总”的讹音,指的是上文提到的千总纳万有。因为纳万有在后人的传说中是“小纳总”。而且,这里纳清泰与纳家户清真寺的“学董”无法吻合,应为两人。
(三)纳万源
根据纳少清的说法,纳万源与纳万有是同胞兄弟,排行老几具体不详。从字辈来看,他与纳万有应是同村同族,是否是亲兄弟值得考究。其人也为同治时期纳家户一带回族反清队伍中的一个首领。同治八年十月辛丑(1869年11月6日):
逆目纳万沅在纳家闸等处增党修卡,并力抗拒,经金顺商同张曜亲率马步各队分道进剿,大获胜捷,现在会师南进,径捣纳家闸贼巢,酌留队伍防护宁夏郡城,办理尚为得手。
又同治八年十月戊申(1869年11月13日):
逆匪纳万沅等纠合陕回各股在汉渠官桥一带迎拒官军……
上述中的纳万沅即纳万源,其“在纳家闸等处增党修卡”“纠合陕回各股在汉渠官桥一带迎拒官军”,主要守防和活动地点在纳家闸,也就是今天的纳家户,属于纳家户回民义军保卫纳家户的最为关键的一道防线。纳万源率军在汉渠官桥一带迎拒官军,被击溃后,他与王三春等联合陕西回民军于杨和堡修筑工事,阻击清军,同治八年十月丁巳(1869年11月22日):
……逆首纳万沅、王三春勾合陕回于杨和堡修扎垒卡,杨春祥等分投压剿,毙贼甚多,该处新筑四垒均经官军蹋毁。……
可以看出,纳家户人抗清斗争后期,其主要领导人就是纳万源,只是在此次战役中,纳万源是战死,是被俘,还是逃走?不得而知。清军攻破回民军据点后,也四处缉拿他,“惟纳万沅一名未据该署将军声明,是否被斩于阵,抑或逃窜?仍著金顺查明,妥速办理,毋任漏网”。以后的史料中再难看到他的踪影,后来有人认为他领导纳家户人在与清军的最后一战中,人寨同亡,这缺乏事实依据。
(四)纳万镒
根据纳少清的说法,纳万镒与纳万有是同胞兄弟,排行老几具体不详,也是同治时期纳家户回军首领之一,具体生平难以考证。同治三年八月癸酉(1864年9月5日)
又宁郡迤南之纳家闸、王家团庄两处为逆首纳万镒占踞,与郡城为掎角之助。
(五)纳万郭
这里的纳万郭可能是纳少清所说的纳万顾,“郭”与“顾”读音接近。根据纳少清的说法,纳万顾与纳万有是同胞兄弟,他也是当时纳家户回军首领之一,具体生平和事迹不详。根据史料记载,他在纳家户回民军受抚后,尤其是起义结束时再次反清,失败后,被捕或被杀,结局不详。同治十年三月癸巳(1871年4月22日)。
惟败逃余匪乘间窜入纳家闸内,该处匪类纳万郭等复以洗回之说煽惑群情,若迟行进兵,则已抚良回势必惊扰,适堕纳万郭等诡谋。
又,同治十年四月己巳(1871年5月28日):
通贵余匪遁入纳家闸后,冀与纳万郭等匪党伺隙逃窜,迭被官军拦击,无路可逃,擒斩著名首伙多名,败匪溃奔入寨,穷蹙求降。
(六)纳玉标
纳玉标是否属于纳家户回族起义军领导人物,没有直接的证据。从辈分来看,他比万字辈小一辈,由此,我们可以猜想其正值青年,应该不是纳家户回族起义军的重要领导,或许只是起义军中的一个并不关键的角色。同治十年五月戊申(1871年7月6日):
续又查获马强、米万银、纳玉标、牛大科等讯明正法,…… 作为战败后的逃犯,纳玉标在清军的追剿中被捕,继而被杀害。此外关于他的信息就不得而知。
结语
战争是残酷的,它给经历浩劫的人们留下的心灵创伤是弥久恒远的,这种楚痛会变成一种集体记忆,并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被人们遗忘。人们总是会构建起记忆世代传承的机制,清朝西南与西北回族起义的惨痛事件,时至今日在后人看来依然历历在目,就在于他们所发明的记忆传承的传统形式,这就是具有纪念性质的“尔曼里”。如在西北、西南一带纪念清朝时被清朝血腥屠杀惨死的数百万回族人而举行的“尔曼里”,西安回民在每年农历的五月十七过“乜贴节”,以纪念清同治年间回民起义时被左宗棠残酷镇压的回族先烈。在今中亚的楚河流域,“每年5月17日,在中亚回族的’营盘‘马三奇乡,经办有上千回族群众参加的活动,过’尔曼里‘,悼念已故的回族先人,寄托着回族人民的哀思”。同时5月17日被定为东干族的节日。甘肃临潭回民在每年农历的七月初九有“舍西德忌日”;云南“滇西、昆明等地还有纪念清代被屠杀殉难同胞的’亡人节‘”。这种纪念死难回族人的“尔曼里”,是集体记忆的代际传衍中达成凝聚族群内部的团结和认同。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是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研究族群而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基于历史文本或民众代际间口传而构建起的群体历史记忆,“集体记忆凝聚某种媒介,如实质文物及图像、文献或各种集体活动来保存、强化和重温”。群体有组织的持续周期性的仪式活动为集体记忆的唤醒和强化创设了集体情景,在弥补时空变迁中自然和人为因素导致集体失忆中,具有实现族群内部的凝聚和认同的社会功能。在中国西南、西北一带回民中存在的亡人节“尔曼里”,它们在回族人中作为建构集体记忆或历史记忆的形式,传递着一个民族曾经有过的悲惨历史,历经百年,沧海桑田,这些历史记忆作为活的“历史教材”,通过每年定期举行和群体性的纪念亡人的“尔曼里”形式,使那段记忆在回族大众的意识中重新唤醒,世世相送、代代相传,并在不断强化下让自己的后裔勿忘那段血染的历史,这种历史记忆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回族人的自识意识,成为凝聚回族人的一根牢固的绳索和构建族群内部认同的文化手段。
纳家户回族抗清战争迄今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在同治年间西北回族抗清斗争中,只是一个小小的支流。历史过去了150多年,而战争中亡者的后人们对于昔日的战事又有着怎样的记忆呢?纳家户人也会如其他地方的回族,在年复一年的具有纪念性质的尔曼里文化操演中,承传着纳家户人抗清的悲壮记忆。我们调查发现纳家户每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五日和三月二十八日两天都要在清真寺干尔曼里,届时坊民会到清真寺,诵经赞圣,抒发哀思。如今两个尔曼里合二为一,放到一天来过,对于这个纪念性的尔曼里,是否是来纪念同治年间抗清的亡人?经历了那样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浩劫,对于纳家户的幸存者应该是刻骨铭心的,随着时间流逝,在代际间的口传历史记忆传承中变成一种“集体记忆”。如此,在今天纳家户纳姓人中,依旧有着那场战事的微漠记忆,尽管人们已说不出具体的细节,这与其他地方有着很大的区别。根据我们的调查,纳家户每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五日和三月二十八日的两次尔曼里,一次是纪念清末纳家户人与邻村汉族群体械斗中的死难者,一次是纪念民国时期在马仲英惹祸中受害的一些纳家户人。对清代抗清那场战事,却没有留下诸如西安回族的农历五月十七、甘肃临潭回族的农历七月初九那样的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