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猴哥的最后一段话传译完了好一会儿,牛仲显出苦苦思索的凝重神情,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小烈炎,你知道有什么行尸是赤身红目,又或是全身雪白,长有獠牙的?”
烈炎和尚一怔,道:“牛叔,怪尸我倒见过一些,它们这一类大多能力诡异,不好对付。如行尸之类,不过是有怨气作祟的已死之身,大多都是普通的血肉之徒,徒有一副吓人的面容。但赤身红目一类的怪尸,却没怎么听闻过。”
牛仲缓缓道:“摩天岭昔时曾有过好几场恶战,其中一战伤亡惨重,血流成河,事后曾收得阵亡兵卒尸骸千百具,挖了两处深坑埋下——当时掩埋匆匆,将对战双方的兵卒都你混杂着就近掩埋,又没有做足道场,化怨禳灾,天长日久,只怕两处的尸骸都积下满满的怨气。传闻当初交战时,曾有人约请了本事高强的道士火眼真君前来施法助阵,那赤身红目的怪尸只怕和那火眼真君很有些关系。此人在世之时,已是阴毒尖刻、睚眦必报之人,为尸多年,只怕怨深念重,越发不好对付。”
烈炎和尚愣了愣,道:“牛叔口里的火眼真君,莫不是当年中土火炎里的一大棘手人物——柳成赫?”
牛仲点点头,道:“一个赤身红目的怪尸,又能土遁,更绝少一般行尸僵尸所有的喋喋不休、龇牙咧嘴,已是有些古怪了。况且,那摩天岭离柳成赫当年最后出现之地也相去不远,那怪尸虽不一定便是柳成赫本人,但听了小石猿和小乙的描述,再回头想一想那诡异难测的神气,只怕和他有相当的关系——你们说那只大白狗中了尸毒,只怕不是全然如此——柳成赫除了火炎之术独步当时之外,在御毒炼虫之技上也很有造诣,连当时的御毒高手土龙子、炼虫师毒郎中薛放也曾开口夸赞过他几次。”
牛仲和烈炎和尚都是我们的长辈,所谈的火眼真君柳成赫和御毒高手土龙子,也是百十年前中土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姜之月、慕容嫣儿和我,都或多或少有听过他们的名头,但关于他们的事迹却知道得着实不多——正道之人,愿意深谈柳成赫等的人并不多,偶有涉及,也是寥寥数语带过。加上柳成赫等人的行踪诡异,寻常人等也实难见他们一面,知详他们事迹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所以牛仲和烈炎和尚在谈论柳成赫等人的事情时,我们几个都是闭息凝神地听着,能做的不过是侧头或是托腮,间或彼此对视一眼,摇头失笑——在烈炎和尚这边是善问,在牛仲这边是善答,两人的问问答答之间,抛砖或是引玉,抚掌或是自叹,灼见真知既多,足以引人深思。
那毒郎中薛放的本领虽然高出同一时期的绝大部分人,早年亦是可圈可点的人物,但终因其性情乖张,好行不仁不义之事,每每做下些恃强凌弱的恶行,中后期的所作所为,多为人所不齿。土龙子则好独来独往,性情狷介,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生信条,对黑白两道均不怎么搭理,其人行事不问亲疏,只管对错——对则仇家亦予力赞,错则手足亦予厉色。可谓得恩必报,有恨必偿,虽不刻意与人结仇,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是个亦正亦邪之人。
而火眼真君柳成赫的天赋极高,同是在以顺从师长、好排资论辈著称的赤炎门门下修炼,他却是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拼劲,愣是用针锋相对的苦学勤思,只一年半工夫便将掌教弟子以下的人一一追赶了上来。其后,他在火系研习上每每有些过人的领悟与独门心得,悟性之佳,一时无俩,如强劲的中阶火技“火龙爪”等便是由他(传闻其时仅弱冠之身)创下并加以改良的。
因表现杰出,年少的柳成赫很快便获得了火系的专属封号——火之眼,一度被视为最可能问鼎火系大宗师的人物。只可惜他有了名之后,渐渐刚愎自负,性情尖刻,心机渐盛,其后更试图挑起水、土、火三系的大乱斗,企图坐收渔人之利,不意中途有同党行事不慎,吃人看穿,自己也被顺藤摸瓜给找了出来。
柳成赫的师父老炎真君怜惜他有个百年难遇的天资器具,加上事情发现较早,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遂赔了老脸给水、火、土三系的头面人物打招呼,柳成赫这才落得轻判,挨了两百下重杖并被罚下五年禁闭。
一般人挨了这样格外开恩的轻判,都是痛哭流涕、洗心革面还来不及,但柳成赫偏偏不,他到底是个心机重、有野心的人,到了第四年竟不知被他怎么联络上了昔日或逃逸或潜伏的恶党,趁着老炎真君和两大护法齐齐出门办事的当儿,里应外合,竟把偌大的赤炎门搅个天翻地覆,日月失色——他们残杀了掌教弟子等师长同门三十二人,并将门派所在的高楼华阁付之一炬,烧了个大半——另有一小半宫殿,不是柳成赫不想烧,而是被专门的法阵护佑着,寻常的猛火也奈何不了它。
柳成赫的臭名既昭,终于惹得怨声载道,仇人遍野。此时他的本领虽高,到底还比不上他的师父老炎真君,接下来躲躲藏藏过了好些日子,后以泠水真君的假名号混迹于当时的叛军阵营,时常于阵前偷法放毒,阵中纵炎屠杀,先后重创了北朝三支义军。
在和独孤信领导的义军鏖战的紧张当儿,柳成赫终于被老炎真君寻上门来,昔日的师徒两人于乱军中大打出手,姜是老的辣,炎是老的猛,恶战到了最后,老炎真君还是一拳一拳把他的恶徒揍得重重软趴在地,痛斥一顿后,老炎真君更把他的本门功夫废得一干二净。
瞧着柳成赫气息奄奄,那三五仇家也陆陆续续寻了上来,他的性命再难保证,老炎真君这才神色沮丧地离开了——这个叫柳成赫的人已被他驱逐出门,从此以后,和他们赤炎门再无半点关连,但他毕竟是老炎真君深爱过的弟子,曾被寄予莫大的宗门期盼,老炎真君虽是条铁打的汉子,也有足够的理由把柳成赫折磨摧残致死,但居于一种大梦破灭后的极大失落感,他并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徒弟惨死在自己或仇人手里……
然而,柳成赫的死讯迟迟没有传出,那几个前去寻他晦气,要他血债血偿的仇家跟着他一起销声匿迹了,没有人能证明柳成赫死了,因为他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更诡异的是,也没有人能证明柳成赫还活着,他就像个幽魂一般从人间蒸发了,踪影全无。
更离奇的是,柳成赫消失后的第十个年头,老炎真君接到一封神秘的飞鸽传书,神色凝重的他把赤炎门的一应事务临时托付给左、右两大护法。匆匆下山后的老炎真君,音讯渐渐杳然,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满家庄(马家庄的前身),离柳成赫当年失踪的战乱之地只大半天的脚程。
关于柳成赫,牛仲知道的显然不止这么些,他自己也坦言,这一辈子最想挑战的火系高高手便是柳成赫,所以自习练火炎的三四十年时间来,他便一直着意搜集各方资讯、情报,期间带着一大帮的飞禽走兽连搬了好几次家,家当虽不算多,但那几次也着实累坏了——牛仲所关注的是萧的各类传闻和火系招数,传闻自然有真有假,但这三四十年的积攒下来,他也着实了解到柳成赫不少鲜为人知的事情,对他的惯用招数更是有了相当的了解。
“传闻里说赤身红目的怪尸大多是先天强火之人,报复心很强,对自己下手未遂的人,必欲杀之而后快,这些天,我们怕是没几个好觉可睡了。”牛仲神色凝重道。
“如果那个怪尸是柳成赫,确实会比较棘手。”烈炎和尚也道。
“你们的意思是,那个叫柳成赫的怪尸要来追杀大白?”我疑惑道。
“不管它是不是柳成赫,这三两天内都会有怪尸行尸成群过来。”
“那些怪尸就那样杀气腾腾,为所欲为吗?”慕容嫣儿轻轻道。
“嗯,它们远比你们这些小娃子所能想象的还要飞扬跋扈,恣意妄为。”牛仲捋须笑道,“这会儿,它们一时半会还寻不到这里来,你们大伙儿聊聊也歇息吧,客房你们也已知道在哪了,一会让王叔(一个管家)带你们过去吧。迟一两天,只怕有一场恶架好打,大家还是多休息休息,有所准备得好。”
说着,打出一个清亮的呼哨,把手轻轻拍了两下,一只毛羽洁白如雪的猫头鹰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静静地飞落在桌上,牛仲怜爱地抚摸着它的毛羽,忽地开口,咕咕咕地说了一阵。
猫头鹰神色一动,也咕咕咕的回叫了几声,他们一人一鸟,叽里咕噜了好一阵,牛仲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猫头鹰这才神神气气地展翅疾飞而出,落在门前的一尊小石虎上,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地叫了起来:咕咕咕……咕咕咕……
直到四周响起了三五声高高低低的回应,那猫头鹰才静静地飞了出去,它的影子才出现在夜空中,朦胧的烛影下,又有几个灰白影子如离弦的利箭疾疾飞了出去,很快便都融进夜色中,再也瞧不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隐隐中,有声音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烈炎和尚伸伸懒腰,自顾自地喝了一碗酒,笑道:“主人家都回房休息了,就你们几个还怪有兴趣地看那几个鸟儿。”
我回头一看,牛仲果然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连同着那几个穿红袄的小孩——怪了怪了,我们聊天那一会,他们的脸上都很有倦意,俱俱半躺在椅子打瞌睡。
“大和尚,那几只鸟儿飞出去做什么?它们可不像是普通的鸟儿。”慕容嫣儿好奇道。
“嗯,它们都是很好的哨兵,目光敏锐,用来在暗夜里盯梢传警,只怕再没比它们更合适的了。”烈炎和尚给自己倒满一大碗酒,仰着脖子咕咚一声喝下,随即打出一个满满的酒嗝。
我皱着眉瞅烈炎和尚,道:“唔,大和尚,你不能再喝了——如果怪尸来了,你可是这里的强大战力。”
烈炎和尚哈哈笑着:“和尚千杯不倒,再说大敌当前,每喝一份酒,和尚我就平添了一份气力。”说着便又要把酒倒上,我一把夺过那酒坛子,嘟囔道:“那也不成,这样喝法,到时非大醉不可,大醉了就只有挨打的分了,哪还有什么制敌的余力。”
“好吧。”烈炎和尚把双手一摊,故意叹出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竟然嘴馋到要抢长辈口里的美酒,唉唉。”
姜之月和慕容嫣儿听了,都格格地笑起来。
“大和尚,你才知道么?呆小子张小乙本来是个小酒鬼。”慕容嫣儿拍着手道。
“真的?”
“我可以作证,上次在长岛那边……”
“紫紫……”
“好吧,张小古,我暂时放弃作证。”
慕容嫣儿瞧见我那样一个郁闷的神情,忍不住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哈哈。”烈炎和尚摇着头,站起身来:“好了,和尚要先去睡觉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一会也歇息吧。”
我们也就嘻嘻哈哈地应着,又谈聊好一阵,才各自回房歇下。
这时节,连猴哥也有了好些困意呢,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怎么,你们想知道白狮子在哪?
那家伙一见我们跑屋子里,便一直逡巡在外边的草坪上,中间慕容嫣儿和姜之月还出去和它玩了一会。到我们回房休息时,它早已酣睡多时,一边睡着一边还打着呼噜,怪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