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光熹微。
牛仲和烈炎和尚一前一后出来了,牛仲的神色虽有些疲倦,但目光炯炯,嘴角上更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显是有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大白狗的尸毒终于去掉了,我给它喂了份汤药,以它的体质来看,明天一早应该就可以基本康复了——这会儿,它还有一场觉好睡呢,你们也心心念念了一天,一会到厨下吃点什么,也就都去休息吧。”牛仲已微笑着开了口。
我们一听,心底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头,这大白可忠勇乖巧着呢,我和姜之月都很是喜欢它,便是慕容嫣儿才认识它不久,听了我和姜之月讲了些大白新近的几件事情后,语气之间,也很有几分对大白的喜爱与赏识——话说回来,慕容嫣儿正是个爱狗之人,上一次为着那只不幸横死在行尸手里的小狗,她也很是伤心了一段时日。
听到好哥们大白没有事情了,猴哥更是欣喜欲狂,龇牙咧嘴的笑着,那怪模样着实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它甚至上前朝牛仲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复又将双手伸展,左摇右晃,哼哼嗤嗤地叫了三五声。
“哈哈,你这小石猿倒也乖巧,竟然懂得和我说谢谢。”牛仲大乐。
猴哥先是一呆,稍后似乎是想到了牛仲精通兽语,便要缠着牛仲给自己当当润文史,把它自己想说的话翻译解释一番,以便尽情地一吐胸中块垒。
牛仲道:“小石猿,你不说我倒忘了,那陷坑里发生的事情,我半点还不知道哩。”往后瞅了瞅,向一个红肚兜小孩子道:“这事怕有会儿才能说完,小参参,你去厨下和厨子说,老牛让他整几个好酒好菜来,一个人若想听到好故事,首先得把自己的肚子哄好了。”
那三个红肚兜小孩子听了,你争我抢的,嘻嘻笑笑着俱俱往厨下奔去。
半个时辰还不到的工夫,那手脚麻利的厨子便整出一大桌的菜。
烈炎和尚虽不精持佛律,但却从不吃荤,不过牛仲和他是多年相识,深知他的脾气,让厨子用净锅香油加做了几份精致素食,又有好酒相陪,烈炎和尚倒也自由自在,享受得很。
说到吃饭,就不能不提下猴哥了。
以往我们是觉得好玩新鲜,也就让猴哥同我们一起坐着吃饭什么,后来是越发地把猴哥当成伙伴中的一员,常常让它和我们一起吃饭。
可猴哥闲散惯了,硬是不好和我们一同坐着享用美食,我们也就只好变让为要求了,结果它更不买账了,哼哼嗤嗤的让我们中的哪一个给它夹块大肉,然后跳开,自己一个人嘎嘎有声地吃着。
初时,我也不理解,后来连着几次见猴哥把拿筷子用成了裹筷子,别人是手指轻轻巧巧地挟着筷子,它倒好,直接把五指一屈,缩曲成拳,两根筷子大半都被它紧紧裹藏进拳——这样高难度的使筷之道,结果不外乎是猴哥每次都把桌子弄得汤水与饭汁齐飞,荤素共溅脸一色。
几次三番下来,我们也是叹了气认了输,红着脸表示也要听从猴哥的选择——猴哥猴哥,蹲还是坐,用手还是使筷,都随你吧,只是不要把我们大伙儿的衣服弄得汤浸汁泡如同扫桌抹布一般就好了……
不过,这一次,猴哥的表现相当好,事实上它很快就填饱了自己,比比划划着要给牛仲讲那陷坑里的事情。
牛仲不仅仅是一个技艺高明的兽医,他的兽语绝对也是杠杠的,初时虽有几次和猴哥词不达意——毕竟石猿族数量稀少,要见到它们并不容易,此外,猴哥的猿语讲得又快,神情很是激动,估计有时连它也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但很快地,酒暖饭饱的牛仲就投入了状态,到了后边,几乎是猴哥一大段的哼哼哈哈、呼呼嗤嗤与比比划划才停,他就简略得当地把原话翻译了出来,这样的停停续续的人猿对话之下,我们竟把当天的陷坑事件得出了一个大概——当然这种大概是在维持和尊重基础事实的前提下加入了我的一点合理想象和润色的。
原来,赵思谦、大白和猴哥藏身在长草地时,兴许是连日来的雨水把底层的土浸泡得有些湿软疏松,加上地表那一层只是虚土,当时就有些轻微颤动,赵思谦虽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但大敌当前,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他并不准备第一时间就挪开位置。
等到那个巨坑的坍然而现,似震伤了地脉,无形中加重了周遭一带的坍陷风险。
后来,我们这边和那几个假樵夫开始缠斗起来,打得正酣,冷不丁的,猴哥他们身下的草地忽地塌了,正专注观战的赵思谦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这一摔可不轻,他不仅受下好些擦伤,头上还挨了几下狠撞,一时有点昏头昏脑的,竟然晕了过去。
大白护主的很,当下便急急跳进陷坑里,围着赵思谦转来转去,一边低低声地叫着。
猴哥本来是想找我们过去帮忙的,但一瞧这边众人正打得凶,更有几个大小行尸自巨坑里爬出,知道我们一时是分身无术,担心事久生变,自己也下得陷坑去,一猿一犬,围着赵思谦怔怔仲仲了好一阵,然后大白沉不住气了,不住地舔着赵思谦的脸跟手,低声哀唤着希冀它的少主人能早一点醒来。
受此启发,猴哥福至心灵,给赵思谦又是揉人中又是搓手脚,替他活动气血,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赵思谦总算醒了过来。
这陷坑自外边看是小小巧巧,里头也不过两丈来宽,初初一看还以为只是一个表土疏松、因雨崩塌的陷坑。不料,它的里边却藏有玄机,向西一侧的坑壁上更有一条低矮窄狭的地道,曲曲折折,不知道通往哪里。
按猴哥的心思,这样的地道最好就是去瞧瞧,看看通到哪里,里头都有点什么。如大白这般稳重的,当然是不肯轻易冒险的,它们一猿一犬虽没有吵起来,但也是你说你的哼哼,我叫我的旺旺,赵思谦就表态说,先去瞧瞧吧,不过这陷坑里黑得很,他也瞧不见什么,那地道又窄得很,最好就由猴哥和大白一起去瞧瞧。
猴哥到底比以前要细心一点,知道留赵思谦一个人在陷坑不太好,除了目力的不便,他还受了些伤,行动上一时也有些困难,考虑到这里,猴哥便让大白留下来帮忙看护着,自己只身往地道里一头钻去,疾疾往前探去。
结果,猴哥发现,这地道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的阵亡将士墓,地上的残碎尸骸一大片,不知什么缘故,里头的不少白骨都被一些奇怪的肉团紧紧裹了起来,更有几个膨胀得尤为厉害,里头更似有什么活物正蠕蠕而动。
猴哥瞅啊瞅啊,冷不丁感到一股冷气往自身后吹来。回头一看,却是两个怪尸不知什么时候闪到它的背后,一个赤身红目,面目可憎,表情却有些僵硬古怪,一个身白如雪,长有三寸来长的獠牙,眼窟窿里两粒幽绿的火苗在晃动,这两个怪尸似乎很久没有见过活物,乍见之下,竟都有些讶然,一时间只站在那里咧嘴狞笑,摇头晃脑地比划着,赤身红目的那一个突地显出凶相,张开血盆大口,似要把猴哥拿住,桀桀吞咽而下。
猴哥赶忙往地里一钻,机机灵灵地自那大墓里逃了出来。
它在土里钻得够有速度的,因为之前是打那地道过来的,钻到一半的时候,它便改道绕回了之前的那一条地道,便是这样的快疾无匹地跳跳躲躲回到了陷坑,却始终有股熏鼻的臭气紧紧跟在左右——虽是瞧不见自哪传来,而怪臭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异状,但猴哥总是心头难宁,神思跌宕,灵族的天生本能告诉它,那两个怪尸很有些年头了,邪气着呢,没事最好少招惹它们。
一出了地道,猴哥便慌里慌张地和赵思谦又是比划又是哼哼嗤嗤说了一阵,赵思谦虽不能听懂猴哥在说什么,但他却能听懂大白的不少犬语,在大白的辗转传译下,瞧着猴哥那样的神色惶急,赵思谦跟着脸色一变,知道地道深处出了相当不妙的怪事。
大家正准备沿着坑势向上攀爬时,突地自一侧坑壁上冒出一个赤身红目,表情僵硬的怪尸来。
赵思谦双手一扬,便有几根绿藤自立身处的地里疾疾钻出,齐齐往怪尸打去。
那怪尸狞声一笑,伸出干枯如柴的一只手,往前只是虚虚一抓,那几根绿藤顿时化成粉末,散落一地。跟着把大口一张,便要喷出一团绿雾似的东西,大白一边急叫示警,一边往前蹿去,竟一头撞向那怪尸。
这骤出的不意一撞,竟似把那怪尸的计划打乱了,那喷出一团的绿雾,几乎都叫大白吸了进去,大白无力地倒退三五步,回头怔怔地望了赵思谦和猴哥一眼,闷声倒下,此后便一直处在昏迷与半昏迷之间。
怪尸桀桀嘶叫着,满脸尽是沸沸然的怒意。怪爪一伸,暴长数尺,便要往赵思谦他们面门抓来。
倏地,白光一晃,却有一团灰白色的光亮突地闪现,往怪尸身上重重撞去,发出嘭的一声重响,随即光亮一散,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怪尸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似有些发怔。
他把眼瞟了赵思谦和猴哥两眼,冷笑数声,侧耳向旁听了听,忽地将身子往坑壁一晃,形影全散,只在坑壁上留下一段曲折的洞道。
赵思谦和猴哥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低首呼唤大白,昏昏沉沉的,哪里叫得应,赵思谦心知大白是受了尸毒,赶忙给它服下两颗抗毒养气的丸药,隔了半晌,大白才悠悠地醒转过来,但只有一丁点的生气,整个精神气头仍是萎靡不振。
“都怪我没用,非但没有保护好你,反而把你牵累了,真是对不住老爷。”赵思谦顿足道。
这时,隐听得几下人声,时大时小,却是我们一行人发现了那个陷坑,正在商议。
赵思谦俯身把大白小心地抱起,半扛在肩,由着猴哥领路,一前一后出了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