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南北两朝均无狮子出产,大家平时所知所晓,大多是从道听与途说,又或是从丹青的笔墨、匠工的雕刻中去体会去感触,大多数人都习惯把狮子当成一种瑞兽,如我等习武修道之人对狮子的生性却多了一重了解,知道它的性情凶猛,嗜血食肉,一身能耐实不下于猛虎——而那头白狮子和那群金毛狮子一样,据烈炎和尚说,都是通过契约和特殊法阵(即那块满是大小补丁的黄色麻布所幻化的高台)从灵界中召唤出来的,实力非同小可,远不是一般的狮子老虎所能比肩的。
我以前在集市上曾见过有那自远方异邦而来的褐发黄须的大客巨贾,骑了那业已驯服的金毛大狮来中土做买卖,当时邻近的人听了消息,贪图新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了出来,一时万人空巷,把偌大的一条长街挤个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咳,那场面,可真叫热闹。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说这一次,这一座外观普普通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院子里头同样也有一头狮子。
它的模样神情虽一时还比不得那些全然长成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狮子,但初具模样——那王霸之气虽未峥显,但也是走是走来跑是跑,鼻是鼻来眼是眼。
现在,那头白狮已闻着我的气息,热辣辣伸了一个大懒腰,随即碎步跑了过来。
可我们却没有动。
准确地说,大家都停下来了,除了我静静地走上前,姜之月还紧张地拉了我一下,我知道她是担心它的性子没有定,或许会像对待牛怪医那样把利爪突然抓向我。
但我轻轻的一笑,打消了她的顾虑,她相信我,正如我相信那头白狮一样。
毕竟这白狮子当时和我一见如故,病恹恹之时,还是我由扛着好一会的——它也许是一头性情难测的猛兽,但在那一刻,当虚弱的它主动地自然地把双爪轻轻按在我的肩上时,它显然是在寻求一种友谊,一种支持。
况且,我也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大白已被我交给了烈炎和尚。
也许有人会问,你的准备就这样的吗?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过老实说,我的准备真的就只这样。
话说,当你和一个好朋友见面,你会需要许多的工夫去准备什么吗?
如果,你不用,那么,你自然也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我是在和一个小伙伴见面,要那么多别的准备干嘛?
更何况,这会儿,白狮子已经亲亲热热地蹭着我的腿了,甚至还舔了舔我的手——尽管,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情况显然如故,它对我仍是特别的放心,特别的黏。
众人站在周围静静瞧了一阵,还是慕容嫣儿先上来的,她笑盈盈(带了三两分遮掩不住的紧张和七八分的激动)地看了一阵,白狮子也好奇地打量着她,竟自行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撞了撞慕容嫣儿的手。
作为一种友善的回音,慕容嫣儿轻轻地碰了碰白狮子的头,瞧瞧它没有什么厌恶紧张的神气,才变碰为摸,到了后边,竟似情难自制,热热烈烈地搂了一下它的头,慕容嫣儿笑着说:“这分明是只大猫儿。”
猴哥一直紧张兮兮地跟在烈炎和尚的身后,先是撇过头不去看那白狮子,后来见大家都上前来瞧来评论,甚至还有个身穿红肚兜的小孩子爬坐它的身子上,白狮子也是随随和和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举动。
猴哥的好奇心素来不弱,也就走上前来,伸出那厚厚的手去摸白狮子,不料,手还没到前,白狮子突地张口吼了一嗓子。
猴哥霎时就凝成了一块大石,静静地倒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
我们一时都愣住了,隔了一会,才哈哈地大笑起来。
猴哥听见我们的笑,大概知道自己闹了什么乌龙,把身一转,由石化猿,也跟着我们哼哼唧唧的笑起来。
让猴哥有点尴尬的是,白狮刚刚不过是鼻子痒,在打喷嚏。
石猿族和狮族以往并没有什么交集,更不存在那些不愉快且纠结的族群争斗与流血事件——猴哥它的紧张出自于一种天生的本能,石猿族的战斗力是很出众,但你可别忘了,它们的食性偏杂,但主要却是吃素的——遇到以吃肉为生,以嗜血求存的狮族一员,自然会在心里打点小九九。
这一次出丑之下,猴哥和白狮子的“梁子”也就结下了,往后的一段日子里,猴哥见了白狮子都是爱搭理不搭理的,不过人家好像也不稀罕的它的搭理,同样是数量稀缺,但白狮子却是走到到哪,好奇的人欢笑的人就跟到哪。
猴哥可没有这待遇,它是走得哪,怪眼光就跟到哪,我们呢常常要陪着笑和人家解释——哦,哦,这不是妖怪,也不是吃人猛兽。它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们可以叫它猴哥。
解释归解释,许多人瞅着猴哥一身灰白的半石质皮肤(潮湿天气里还会长出了好些青苔),间或有时刚从湿土里钻出来,一身的水渍污泥,邋里邋遢的,胆小点的像是遇到妖物似的怪叫着跑走,胆大的点也就把它当个有点本事的猴子猩猩一般看来看去,图个稀奇——有一次,一个老大爷竟然指着猴哥对我说:“这年头,世道真是乱得很,养蛇养尸的层出不穷,连着养石头的都出来了,唉。”
呃。
老伯伯,这不是石头。
这是石猿。
我们的猴哥。
我当时其实很想这么说的,但猴哥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起我的手,低着头往前面去了。
好吧,也不拘这些长长短短了,但凡每一件事物,不论它有多么的好,也一样会有不喜欢它的人,白狮子自然也是和它的同伴一般,大多数时候都被人当成一种辟邪瑞兽,确实要比大部分的飞禽走兽、大小灵族多出一些关注和期盼的目光——猴哥它会有点羡慕、嫉妒也很正常吧。
细瘦老头儿静静地看了一阵,捋须微笑道:“很好很好,这第二重考验,你们也已通过了。”
我疑惑道:“什么第二重考验?”
细瘦老头儿嘿然道:“小烈炎,你怎么把老叔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啊,嘿嘿。”
烈炎和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道:“牛叔的眼光真是毒辣啊,我还以为能瞒过你的,哈哈。”
细瘦老头儿缓缓道:“毒辣?嘿嘿,小烈炎,你这个词用得不错。这么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你除了在火系修炼上有了大进展,肚子里的墨水也连带着长了不少呢,再不是当年那个绞尽脑汁遣词造句的愣头小子呢。”
我们听了,都好奇地往烈炎和尚望去。
烈炎和尚伸手擦了一把汗,长长叹出一口气:“牛叔,当着这些小字辈的面,您老就给我留点三分薄面吧。”
细瘦老头儿嘿嘿笑着,回首向我道:“你就是小乙吧?哈哈,只这样的年纪便能获得金狮一族的高傲‘白煞’垂青,真是让人惊讶得很。我牛仲岁数大了,只怕见不到你全然长成后的表现,可惜可惜。”他摇着头,连说了几声“可惜”,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叹惋遗憾。他缓步往最大的一间屋舍走去,一面走,一面回首道:“小烈炎,快些把那只大白狗抱过来,老叔今天非要发一番狠劲钻研钻研那怪毒不可。”
烈炎和尚一脸喜色的抱起大白跟了上去,轻声向我道:“你这小子,运气真好,才找着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这大白狗的事情搞定了,我当时带着那白狮子来,可是磨了好半天的嘴皮子才说动牛叔的。啧啧,我认识他这么久了,头一回见他把事情办得这般痛快——老人家很赏识你哩,不错不错!”
这话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老实说,我虽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但也没有牛仲(细瘦老头儿的名字)和烈炎和尚说得那般潜力十足吧。还有还有,什么第二重考验啊?我压根没回过神来。
难道是暗中没有让猴哥和白狮子火拼?
又或是自己没有挨上白狮子的撕咬?
仔细想一想,即便真的如此,但这又算哪门子的考验?
慕容嫣儿急急跺脚道:“呆小子,还不快点走,大和尚他们都进去了。”
姜之月也笑笑着说:“人家老伯伯赏识你,又不是什么坏事,兴许一时高兴,还会传你一两手的兽语呢,不是正好满足下你那专好和猫猫狗狗打交道的天性么?”
想了想,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
“诶,等等,紫紫,什么叫我那专好和猫猫狗狗打交道的天性啊!”
姜之月只抿嘴微笑不语,和慕容嫣儿一同往前行去。
好吧,我也只好跟了上去。
没办法,这会儿,草坪上的动物虽然多得很,但白狮子在这里,个个都收声敛气了不少呢,只那只赤色大龟和黑牛,在那地上悠游自在地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去嗅闻那些地上的草和黄白小花,似乎没怎么受影响,但这一红一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也不怎么搭理我们呢。
我的前脚才动,白狮子后脚就静静地跟了过来。
按烈炎和尚他们的说法,这白狮子在我没过来前,可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谁也爱搭理不搭理的,眼睛都快顶到天上去了。
还有还有,刚刚那老伯伯叫它什么来着,白,白——对了,白煞!
“煞”字可不是一个友善的词儿。
很难相信,这个看上去没啥架子,全身毛白如雪的漂亮家伙,真的会有什么煞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