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南剑目微合,微笑道:“看起来,暂时我们都可以歇歇了。”把长剑一收,款步往我走来,笑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我也借机把姜之月、赵思谦和我们的了灵族小伙伴猴哥和大白都给他介绍了一番。
说到小伙伴,我忽地想到司徒南身边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眼见小公并不在附近,遂忍不住问道:“小公呢?”
司徒南叹出一口气道:“小公最近闹情绪,和我们暂时分开了。”
“啊?”
司徒南还没有来得及详说,那边归辛树的目光如箭,已往我扫了过来,怪道:“你这小子的潜力真是难以估量,只过了两个月,身上的剑气便似换了一番模样,当真进展神速。”
司徒南笑着接口道:“小乙兄弟确实不简单,非但剑气初成,连和那飞禽走兽们的缘分也好得令人羡慕,只眼前这只石猿就够好些人垂涎的了。”
猴哥似乎听出我们在议论它,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比划了一阵,大白“汪汪”的叫了起来,围着它欢快地转起圈来。
众人瞅着这欢乐的场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笑的人只有赵铁衣和归辛树。
前者是心情沉重,笑不出来。
后者是心境沧桑,笑多苦涩。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点猜测。
“黄大哥,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赵铁衣沉默一阵,道:“只是他这几年屡立战功,现在的权势较五六年前的你还要更上一层,纵然知道了他是假冒的,这一时之间,我们又该怎么去扳回那极端的劣势?”
黄班道:“这确实是件麻烦事,托辛大侠和司徒少侠的热心协助,我总算从天衍城的大牢活着出来的。眼下出逃不过半个月,暗地里也联系了三五个信得过的朋友,准备给那个假的黄大将军一次大反击,别的事情上,我的几个朋友尽可帮忙,而身边又有司徒少侠和归大侠这样热心的侠义之士,性命安危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有三两件事情却颇需要你的援手。”
赵铁衣急道:“黄大哥,这样的客气话你就别说了,我也知道个中的利害关系,但我更想把那个假冒你的混账东西揪出来,揍个稀巴烂。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我的,您尽管开口。”
黄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赵铁衣道:“铁衣,我需要你去告发我。”
“啊!”赵铁衣满脸涨红,错愕莫名:“黄大哥,你是不相信我吗?我这会儿想方设法替你遮掩还怕来不及,怎么还要我去出首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下禽兽不如的告密勾当!”
司徒南缓缓道:“赵兄,黄大叔的意思是要你故意透露些风声给那个黄大将军,让他渐渐沉不住气,整出一些动静来——像他现在这样安坐不动,出入又多侍卫随从,我们是很难有什么好的机会来反击的,贸然行事,杀之而后快,只会让我们相当被动——这一次的劫狱事件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尚且激起天衍和金墉等城的辣手追捕,倘再杀了北朝正封的三品大将,更是把原本一件沉冤得雪的好事变成了棘手万分的头痛事儿。”
赵铁衣蹙眉道:“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掌握个中分寸,逐步地设法让假的黄班起疑,并以事态的严重、紧迫使之顾虑重重,终而难忍现状,主动出击,要把你们灭口——彼时,你们再以自己的方法针锋相对?”
归辛树笑了一声:“啧啧,捕头这回开窍却不算晚。”
黄班喟然道:“铁衣,我自然深信你看人审物的眼光,但那个黄斑也许并不只是冒牌的我那么简单,当年,我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在药力尚未完全发作前出手反击,便觉得他的气力远逾平时,从觉察到被擒,只十多招间他便把我制伏。期间,我左胸挨了一拳,那瞧起来顶随意的一拳,竟是威力十足,直接把我的肋骨打断了三根——我和黄斑都习武强身,两人的本事向来高下难判,以我昔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突飞猛进的背后定然还藏有别的诡异与秘密。”
说着自手上摘下一只亮银指环,说:“我和你亦师亦友近二十年,除了把以前用的双锏和锏法传了给你,也没有送过什么东西给你。猝然入狱后,身边一应所有更被强抢豪夺,几无余物,这枚隐身指环还是司徒少侠费了好些时日才替我找回的。这次任务危险重重,这枚指环就传给你吧。有了它,你的潜踪窥探也好,脱险保身也好,都可以顺利些。铁衣,你还记得这指环的使用心法吧?”
赵铁衣浑身一颤,喃喃道:“我都还记得,只是这指环……”
黄班摇头道:“事急从权,我已是半个垂死之人,拼着一个口气就是想看看那个人的结局,说不定什么时候熬不住了,就自己先蹬腿了。这枚指环交给你,我放心。”
赵铁衣还想说什么。
归辛树目中精光一动,冷冷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多说无益,我们就先行一步了,三五天内再和你联系。”回首瞧了赵思谦一眼,道:“你们在跟踪什么人?刚刚有几个人往那边的林子鬼鬼祟祟去了,最好再去瞧瞧。”
赵铁衣和赵思谦对视一眼,一时竟无话语。
司徒南瞧了瞧我们几个,抱拳为礼,朗声道:“诸位,改日再会。”
黄班颤颤巍巍地上前,把那亮银指环递给赵铁衣,略略交待几句,返身由司徒南扶着一道走了——他的身板虽是和日前所见的黄大将军不相上下,但整个人还很虚弱,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身架子。那灼热逼人的目光之下,竟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全凭一股精神气撑着。
赵铁衣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三个头,毅然道:“黄大哥,你们自可放心,赵某当兢兢业业,全力以赴,倘有负所托,甘受天谴。”
汪!
大白忽地叫了一声,飞身蹿出,往西首林间一阵闻嗅后,又奔回几步,急促地低叫了三五声。
乍一听,还以为大白要瞎凑什么热闹。不料赵思谦闻声,也飞身上前,跳上一株高树,在上面一阵凝目远眺。
猴哥急急地向我比划了起来,嘴里兀自哼哼不已——瞧了一会,我和姜之月算是弄明白了,原来猴哥是说大白在示警,有人在附近的林子活动。
赵思谦轻轻地自树上滑了下来,低声道:“你们说得没错,大白确实是在跟我们传警,有人在那边的林子活动。
这猴哥,只几天的工夫下来,便和大白耍得有模有样,熟悉非常,竟只从大白的一些神态和几声吠叫中便听出这么多的消息来,实在难得。
那边林子的尽头正是黑衣人几度流连的地方——赵铁衣之前盯梢的所在。
赵铁衣平复心情,轻身跃上高处远望了一阵,复又认认真真地听了一阵,确定周围没什么异样,才带着我和姜之月疾疾往那林子奔去——猴哥和大白两个则由赵思谦带着,小心地绕路到了另一侧。
眼瞅着林子渐渐行近,他挥手示意,让我们几个屏息凝神,蛇行鹤步,终于混入一片茫茫的长草地中。这草地的地势较高,很方便窥探观察,而里外的长草茫茫,我们几个又是屏气凝神,小心地匍匐在地,从外边看来,并更不容易发觉。
草地的尽头有五个樵夫,比赵思谦早先跟我们说的要多上两个——那几个樵夫先是围聚一团,窃窃私语,接着散出三人,疾奔而出,各自挥刃把前头三岔路口上的三株大树砍倒,随即站在那树桩前念念有声,各按下一个手印。
树桩上绿光大盛,左摇右摆,地面也诡异地跟着颤了几颤。余下两个樵夫站身的平地上忽地格拉几声大响,塌出一个亩许大小、八九丈深的巨坑来。
天色渐黑。
那几个樵夫点起大火把,人手一个,俱俱在那坑沿走来走去。
突然显出一个偌大的深坑,已使我们深深地吃了一惊。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脊梁骨上蹭蹭冒起冷汗。
那隐约的火光投射下,坑内竟是层层叠叠着不知多少的白骨骷髅。
一个满脸浓密胡须的樵夫往坑里瞅了瞅,狞笑两声:“只这阵亡将士墓里三四百个大小骷髅便够金墉城的守军忙上一阵了,更何况,我听老大说,这摩天岭附近还有一处更大的墓,如果我们能赶在天禅寺他们的前面,把它一并占为己有,既打了他们几大大巴掌,又显出自己的本事。哈哈,有了这些不怕死的骷髅亡灵,还愁金墉城不乱成一锅粥。”
一个身量高瘦的白脸樵夫冷笑两声道:“老八,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了,老大要是知道你和老七他们在玉魄上失了手,只怕你再探找出十个八个的大墓巨坟,也绝难有什么好果子吃哩。”
浓胡樵夫只是嘿嘿的笑笑,也不说话。
一旁的一个黑脸樵夫向外瞧了瞧,不满地嘟囔道:“球,老九他们在搞毛啊,只是找个识趣点的道人来念念经找找骨头也这么拖拖拉拉,真是的,叫老子好等。”
白脸樵夫提着一个公鸭嗓道:“老五,你就是沉不住气,老大叫你要注意点,克制点——要克制点,注意点,你知道吗?”
黑脸樵夫脸上虽有些不耐烦的神气,但却似有些不屑于理那白脸樵夫,只鼻子里哼了两声,也没别的话。之前和他一起砍树施印的两个粗壮樵夫俱俱跟了过来,探头往坑里瞧了又瞧,脸上忽地闪出好些惊惧的神色。
衣袖忽地被人牵了牵,回首一看,却是姜之月在向我使眼色,我顺着她的手势望去,那火光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多了一大团正自快速蠕动的怪肉,那怪肉颜色猩红,更远远地散出一大股恶心之极的酸腐臭气。
那怪肉似乎对那一众骷髅很有兴趣,径自从身上分出许多小肉团来,只片刻工夫,便把三五十具的骷髅包住了,发出些奇诡非常的桀桀声,叫人听了浑身都不大舒服。
一个粗壮樵夫失声道:“老八,你刚刚放下的是什么?”
浓胡樵夫得意地摸着胡子,道:“老十,你还是那个怂样,没见识,难道你混迹江湖多年,连那‘吞骨一千,产尸八百’的尸母也没说过么?”
粗壮樵夫怔怔道:“可这——”
白脸樵夫毫不客气地把粗壮樵夫的话打断了,冷冷道:“老十,你是太过老实了,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在组织里混不下去的。啧啧,人家老八虽是有些好自作主张,又爱自以为是了,但用尸母生些行尸来搅乱金墉城的办法也不错哩——到时只用扔几十只到城里去,瞧它尸咬人,人咬尸。嘿嘿,黑灯瞎火的,只怕会有些意思,能略略过一下瘾哪。不然,照这样等下去,天知道那些牛鼻子狗道人什么时候才来。”
白脸樵夫忽地好像想起点什么,脸色阴沉道:“喂,老八,老大只给了你‘缩形袋’,你尽可以把成百上千个庞然大物一五一十的缩形减身摄收进去,可尸母怨气极重,人稍一近前,便会喷出些消容蚀骨的恶毒来,要对付它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你这尸母是怎么捉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