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猿施出的援手,惊惊险险、踏踏拉拉,却也及时。这会儿,我们着实地夸了它一番,猴哥长猴哥短的,把憨憨又有些拘谨的石猿说得越发不好意思了。
它怔怔地瞧着我们,忽然想到了什么,摊着手把先前紧攥住的那一张紫地符文递了过来。
这紫地朱文的增益召唤符,我虽是第一次看见,但早些时候在龙虎观学着制符时,我的师父紫龙真人便有和我几次谈及它,说是这一种符文很有点以小搏大,扰乱敌心的作用。
制造一般的召唤符,本身并不是多么难办的事情,难办的是怎样捕捉降收预定的召唤物——像眼前这一纸能一次召唤三只紫色幻兽的增益召唤符,制造难度和相应作用就相当大了,显是早已突破了初阶符文的标准,直接跻身于中阶以上层次的符文。
能捕捉这一类以疾速奔冲,狡黠机敏而著称的犬形紫色幻兽,且能制造出这样的增益召唤符的人,并不会太多。我当前知道的人中恰好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师父紫龙真人,一个便是我曾经的师叔范希真。
也许有人要问,难道捕捉和制符不可以分开进行吗,非得一个人身兼数职,劳心劳力?倘若你也有相仿的疑问,不妨试着想想,如果你找到一些稀少而又灵用颇大的幻兽,你是想和人一起分享它们的好处呢还是想自己一个人享用那些好处呢?这样心里一比较,你就会明白多一些了吧。
倘若幻兽只是能降服捕捉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它们还拥有许多别的生灵不具备的独特魂灵,如果你知道传闻中那一种繁复且神奇的祭炼魂器方法,你就很有机会改写自己的人生与命运。
这里牵涉出祭炼魂器(俗称炼魂)的奇诡事件,只可惜,当前的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什么魂灵啊炼魂啊的事情了,只好留待一个合适的时刻……
接过那张紫地朱文符,我瞧了一眼,呆了半晌,又瞧了一眼,整个人都有些怔怔仲仲的。
姜之月看出我的脸色不太自然,似有些失望和愤懑,柔声问:“张小古,怎么了?”
这张符文虽也是写得龙蛇飞动,但点点钩钩都极其分明,并不似大多数的符文那样写得潦草不堪,难一辨认——繁复交替之中自有一种工整法度,这是范希真的风格。
所以,我的冷汗很快就自脊背间流了下来。
这些符和紫色幻兽瞧起来都像是出自范希真之手,要命的是,他也确实有这种能耐,制伏,捕兽!
风中传来一种松子的香气。
这附近并没什么松树。
范希真却很喜欢吃松子,闲暇时总爱拿一把松子来吃,说是锻炼牙口和真气。
“这张符让我想起了一个让人心情不快的人。”我尽量缓和着自己的心情,想着这么多的事情并可能只是一种巧合,这种发现让我紧张而又激动,我向着四周连声长呼:“范希真,你给我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姜之月惊讶地凝视着我,道:“古古,是不是想多了,这里可闻不出什么奇怪的气息。”
正说着,突见一大片浓浓的水雾自远林疾飘了过来。
石猿耳目聪敏,早把突现的水雾也瞧在眼里,吱吱叫着似乎要提醒我们注意什么。
水雾半散处,范希真打着一连串的哈欠出来了,表情很慵散:“吵什么吵啊,张小乙。”
“……”我怒目而视,想到这个叛变师门的人终于又出现了。
“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大吵大闹的扰了我的清梦,问什么又不答,真是的。”
“我不想跟你讲什么屁话,我只想留下你一条手臂。”我把剑一擎,人即冲出,姜之月把我急急拦住,眉头紧蹙,道:“张小古,你又要大犯蛮劲了!”
范希真两根眉毛轻抬:“还是你机灵,小姑娘。哪像一些人,啧啧,像头蛮牛,只会冲冲冲,打打打,没劲。”
我大声喝道:“你能有什么劲,只会在一堆水雾里躲来躲去!”
范希真哈欠连天,耸肩伸颈,舒展着四肢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伸啥懒腰,但他双眼突地一扫,目中精光暴盛,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笑:“嘁。”
又是这种不屑的神情加锐利的目光,范希真要出手了——我心中一凛,急急推开姜之月,自己却往反方向一跳,想先闪出一段距离,再伺机出招。
不料,我的双脚才着地,范希真的身影便已悚然而现,长腿抬处,我的胸膛早中了一下狠踢,我虽然知道范希真的身法迅疾,但着实没想到他竟能这么轻轻松松的跟着我的瞬身而动,我心中的准备既疏,气力调动不及,登时被踢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摔了一跤。
眼还冒着一串金星,忽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娇叱和呼呼嗤嗤声。
随即,响起一片击打声。
“危险,紫紫,猴哥,快回——”我翻身跳起,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重重的什物早撞了过来——原来石猿竟不知怎么被范希真一手拎起,跟着反掷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撞着了我,这一下实在撞得不轻,我挣扎了好一下,才重新站起。
“吱吱。”石猿先是摸着它的头,突又左右比划着神情歉然地望向我。
“没关系,猴哥,我的皮也很厚。”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石猿的肩膀,瞧见我的微笑,石猿的焦急神色才略略缓和了些——它这一次竟然想都不想就出手了,眼见是和我们越发亲近,越发地勇敢起来——只可惜,它苦苦援护着的那个同伴却没有什么本事,非但不能制敌,反而牵累了他们受制于敌。
“疾!”姜之月轻叱一声,旋身又打出一扇,狂风呼啸而过,把周近的一众林木吹得东摇西摆。
疾风奔涌之中,范希真的身形只晃了两晃,笑笑着赞了一句:“小姑娘的铁扇风衍用得还不错。”一面说着,一面倒飞而出,静立在那团尚未消散的水雾前,只把两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我。
姜之月担心范希真顷刻间又要出手,竟不管不顾地飞身闪来,挡在了我的面前,她业已知道我的内创尚未全愈的事情,早在之前的森林试炼中,就有意无意地帮着我打发那些幻兽。
“张小古,我只是略略站一会,一会的苦差事还是得你自己担着。”姜之月回首望了我一眼,目中满是关切之情。这个节骨眼儿,她还要想着照顾我一把,维护我们男子那要命的自尊(有时也叫面子)。
我目中一热,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石猿也呼哧呼哧地挺身跳出,半蹲在我的斜侧,双手不住地拍打胸膛。
范希真又笑了:“张小乙,你的运气好像总不太坏,到了哪里都有些人聚在身边。”但很快地,他脸上的笑就又变得冷冰冰:“不过,你这一次让我有点失望,连把像样的兵器也没有——不依靠巨阙,你就想撂倒我范某人,啧啧啧,实在天真之极。”
没有剑灵,没有巨阙,我的爆发力太低了,火炎那边,我会什么招数范希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退开一步讲,范希真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他那霸道的冰技仍可妥妥地挫败我的火炎。
不得不承认,范希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放在以前,我少不得要多问几句,让他帮我多提点意见,但,今时不如往日,心中虽有所感,我嘴里却没有吭声半句。
范希真续道:“这一次,我权当没瞧见你,算是赏给你两个友伴一点面子,下次再见时,我便不再理会这些劳什子有的没的了。”
“……”
范希真悠悠然向那团水雾走去,忽又回首道:“喂,你最好别管天禅寺的事情,还有——”
“还有什么,我洗耳恭听!”我冷冷地瞪着他。
范希真沉吟了一阵:“还有,叫你的两个朋友最好小心点,再别插手那些事情,捅出大漏子来,任是谁也吃不消,更别说你们这帮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了。”
“哦,我不太明白,我的朋友好像蛮多的,你说的是谁?”我嘴里这么应着,心里却悄悄嘀咕着:两个朋友,还和天禅寺的事情有关,莫非是慕容嫣儿他们……
范希真冷冷道:“这两个人你自然是认识的——司徒南和慕容嫣儿,假若真的惹出什么事端,纵是那慕容千城亲自出马,少不得也要吃个闷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我范某人做事向来不喜欢多问个为什么,听不听是你的事。”
我还想追问些什么,范希真早已沉下脸没入那团水雾中,水雾渐浓,隐隐显出一种奇怪光亮,随即整团水雾离地腾空,如电般向林子深处疾飘而去。
石猿急躁地跳了过去,恓惶惶地指着先前水雾停留的那一段地面,吱吱乱叫。
我和姜之月上前瞧了一瞧,心头不由凉了半截——青草正茂的地面上赫然多了三两只三尺宽大的寸深爪印,只爪印便这么庞硕,那形体该是如何的骇人。
除了紫色幻兽,范希真还在试炼森林里捕捉了什么怪东西?
刚刚他既然那么提说了,高个子司徒南那边当前应该什么大问题,只是,慕容嫣儿本来是我一起走的,她当下最可能追踪着薛老太和薛猛他们一行人,只是不知道,薛老太这些人和天禅寺、范希真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牵连纠葛。
我们闷闷地往回走着。
一个阴阳怪气的话声忽地响起:“嘿嘿,张小乙,我们又见面了。”
“是谁?”我警惕向四周一打量,同时朝姜之月和石猿略略示意,让他们有所准备。
“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我平德大师也认不出来了。”
话声未了,早有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瘦长和尚自五丈远的一处高树上飘飘飞落,那似笑非笑的脸上挺着一只鹰钩鼻,目光锐利而阴沉,正是那心狠手辣的平德和尚。
我暗暗吃了一惊。
这平德和尚的心机颇重,性情又阴刻,从不轻易涉险,眼前既然一人大大方方地显现,想是有什么大的进展或依仗,才又那般嚣张。
石猿突又焦躁不安的在地上跳动来去。
平德和尚小步而前,讥讽的目光由我扫向姜之月,忽而摇头叹道:“张小乙,你的运气咋总是那么好呢,接连几次见到你,身边总有个娇滴滴的美姑娘陪着你,嘿嘿,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哪。”
我脸上一烫,高声道:“你尽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不过是想蛊惑人心,借机渔利罢了。”
平德和尚阴测测道:“哦,你误会了。是这样的,小僧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和你之间,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谈的。”
“哎哎,话别说得那么板,你知道你师叔赤虎道人已经投靠我们天禅寺了么?”
“不知道又如何?”如果不是平德和尚这么说,再加上一刻钟前,范希真也确实提及了天禅寺和司徒南等人的事情,只怕这一刻,我仍不敢肯定范希真真的是投敌叛变了——这个恶心的男人!
平德和尚脸色一沉:“算了,我就长话短说吧,只要你把你身旁的这只石猿交出来,以前的事情,我们天禅寺就既往不咎,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这只石猿吗?”我把手放到石猿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摸着——石猿这会儿也听出了那个脸色阴沉之和尚的来意,正有些惴惴不安地瞧向我。
姜之月轻轻拉了拉我的手:“张小古!”
我向姜之月微微一笑,转首瞧向平德和尚,我伸手指着石猿:“你管它叫什么?”
平德和尚刮了刮鼻子,饶有兴趣地说:“石猿,也叫灵猿,又叫‘隐藏在绿叶红果间的斗士’,它们的土系灵力——”
“你说一道百,却没抓住半点要领!”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平德和尚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是么?小僧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我淡淡道:“我们只管它叫猴哥。”
平德和尚的眉头拧成了半个疙瘩:“……真搞不懂你想说什么。”
“唔,我是说猴哥是我们的伙伴,其次才是你说的石猿。”
石猿听了,似有些发怔地瞧了过来。
姜之月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喜道:“猴哥,你大可放心,张小古这人脑袋笨,既认准了一个理,再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平德和尚怫然作色,厉声喝道:“张小乙,我给你巴掌大一点面子,你还真当帽子使!”他双眉一挑,随即将手疾拍数下,长啸一声,啸声才起,早有一大一小两条灰白影子自树林深处急纵而出,先落下来的一个怪力惊人,竟把地面震得摇了半摇。
抬眼一看,竟是偌大一只巨石猿,雄风凛凛,一道半老的月牙形刀疤自它的眉间斜纵左脸颊,它站立起来竟有一丈高大,一身生铁似的黝黑肌肉,那右肩上嵌了一只殷红兽纹肩甲,左手里拖着一个巨石锤,顾盼之间恍如巨人神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慑人魄力,只是它的目光时而炯炯时而迷茫时而空洞无神,似有些神思涣散,难以集中。
和这巨石猿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后一条蹿出的灰白影,耐人寻味的是,他的出现把巨石猿衬得越发高大威严如神将——因为这是一个干瘪瘪的,三尺来高的灰袍星冠矮道人,抛开那张如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不说,他整个人都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已是枯瘦干瘪到让人悚然的一种地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稍大一点的三月春风就可以把他吹个东倒西歪,四仰八叉。
与那巨石猿不同的是,这矮道人的目光神采充足,凌厉非常,现身后就一直沉着张脸,也不开口,只是眯缝着眼不住地瞧着我们一行人,一面听那平德和尚轻声说些什么。
平德和尚已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了,那矮道人却似比他还要沉得住气,城府更深——更叫人疑惑的是,平德和尚此时神色颇有些忸怩造作,竟似对那矮道人又敬又惧,只怕对方的来头不小。
先前只是一个平德和尚,我、姜之月再加上石猿猴哥,胜算自然不小。这会儿,来了只巨石猿,只是看着那样的一个大块头,就够让人头大了。更别提那个个诡诡秘秘的矮道人,单单看机心阴毒的平德和尚对他的那一种恭敬态度,就不难猜出他的本事要远远在平德和尚之上。
这样一比较,我的心里着实有些急了。
我自己送在这里不要紧,反正内创未愈,也算是半个入土之人,只是不能赡养师父和烈炎和尚以尽天年,心里还有些遗憾。
可是姜之月和猴哥怎么办。
我总不能也听任着他们死在这里。
对对对,不是还有“隐步”吗,如果再加上姜之月的“风之云体”,身法就有了相当的加成——这样瞬身之后,就很有机会逃离出一段距离。只是,届时,要带着姜之月、猴哥一起移动,消耗的真气较平时高出不少,怕是坚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