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瞧瞧姜之月,她已是神情凝重地在全身聚气了,这妮子真是机灵得很……
再偏头看一看石猿猴哥。
我顿时傻眼了。
不知何时,猴哥竟已跪倒在地,圆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瞧着那只巨石猿,目中竟有盈盈泪珠在滚动,只差没有流出那粗糙的石质眼框了。
自那巨石猿一出现,猴哥就有些发怔,脸上更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当时还以为它是乍见同类有些悲喜交集呢,毕竟石猿一族的数量本来就不多。此时见了它的神情这样的惨兮兮,心头也不由一颤,忽然想到那只巨石猿很可能是猴哥的一个故交什么的。
一直沉脸不语的矮道人突地开口了:“小娃子,米(倪)有寻(巽)是泥(你)什么人!”他的牙齿似残缺不全得相当严重,讲出的话很有些漏风,晦涩难懂。
“米有寻吗?我好像没有认识这样的朋友。”
矮道人目光如箭一般射了过来:“小娃子,泥(你)别诳我,我瞧出泥(你)的身法,是有练过‘隐步’的,不是米(倪)有寻(巽)教的还能是谁教的。”
“你是说白胡子倪有巽老爷爷?”闹了半天,原来他是在说白胡子倪有巽,这口风也太真是太漏了点,简直无法交流。
平德和尚上前俯身和矮道人耳语了一阵。
矮道人脸色一红,大咳数声,郑重清理了下他的破嗓子:“对,对,就是倪有巽,今天我瞧在倪有巽那个老头的份上,送个人情,把那小石猿留下,你就可以和那小姑娘一起走,我老人家绝不为难。”
平德和尚插话道:“张小乙,你也瞧见了,这小石猿乖巧得很,瞧见了老铁儿,就一直跪倒在地呢,只怕你要带它走它还不敢走。”
我不信邪,上前拉拉猴哥,它竟是犯了拧一般不肯动,怔怔得如呆似痴。
平德和尚回首瞧向巨石猿:“喂,破铁儿,他们好像不太听话呢,你是不是——”
矮道人幽幽道:“平德,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平德和尚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弟子一时忘形,犯下目无尊长的大罪,恳请——”
“哼。”矮道人冷笑两声,也不去再瞧平德和尚,只把眼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喃喃道:“你们这几个小娃子,真不识抬举。”随即将手轻轻一摆,面无表情地说:“老铁儿,这里就交给你了,除了那只小石猿,别的什么人,我一概不想再见到。”
话音刚落,先前还时怔时茫的巨石猿忽地精神一震,双臂齐振,浑身迸出一团子邪气来,危险在即,我冲上前死死拉住猴哥,连拖带拽,终于把沉重如大石的它往后拉出三五尺。
然而,巨石猿早已抡动着那只巨石锤狠狠地朝我们砸了过来。
锤势骇然。
锤未至,劲风逼人。
姜之月急道:“张小古,小心。”
蓦地,一股漩涡似的风疾卷而出,把我和石猿团团裹住,霎时便卷动出三五丈。
这风竟不是石锤所击出的风。
唔,我猛地回过神来,却瞧见姜之月的动作灵动不再,已是有些吃力的在巨石猿刚烈无匹的锤风中左右闪动——这个傻妮子,刚刚又强行扇出了卷风,把我和猴哥自那凶险的锤风下堪堪救了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我哪能坐视不理。
眼见新的一锤又要砸落,我屏息凝神将身子一闪。
砰!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我竟不受控的重重地倒摔了回来。
可眼前并不见什么气罩,伸手往前探摸也寻不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真是奇了个怪了。
那巨石猿的身形此时虽不轻动,但每一击之下,必有锤风涌动如大浪,身处浪心之中的姜之月已是岌岌可危。
火烧眉毛了,我哪里顾得上什么邪门不邪门,瞬身又闪了过去。
结果,我又邪乎邪乎地撞着一个什么,只是这次,因我自己提前留了心,在身子仰翻而倒前机灵地凌空急转着倒飞出来。
大概是一直在关注着我的闹剧,矮道人忽地裂开嘴,桀桀地笑了出来:“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小娃子?”
我心知是那矮道人做了手脚,却又不知怎么突破这重看不见的气罩,眼见姜之月闪躲得越来越被动,好几次都只堪堪躲过锤击,早已急得满头大汗。
矮道人幽幽道:“那气罩是专门限制‘隐步’一类极速身法的,嘿嘿,别说是你,就是倪有巽那老鬼,当年还不是一样吃过它的大亏。”
他见我没有吭声,忽又续口道:“黑铁算一个战力,你们也只能出一个,不论男女不计老少,一挑一,公平之极,你们……”
姜之月那边已是险象百出,我心思大乱,哪有什么心情再去听那矮道人念念叨叨,暴喝一声:“什么公平之极,胡说八道!”反手出剑,箭步上前,但往那看不见的气罩一阵猛砍。
矮道人双手叉腰,气急败坏道:“你个小东西,竟敢说我什么!”
“小乙是说,你的嘴巴很臭。”话音才出,早有一个高大身影如风似地躬身蹿出,往那看不见的气罩上风驰电掣地劈出一刀,霎时,一道月牙形的蓝色刀气狂啸奔出,幽幽蓝光之下——那看不见的气罩已显出大半的形来,却是一处三四丈大小的半圆形气罩,刀气相激处,罩体被豁然撞出一大道口子。
那赶来援手的使刀之人正是邢二,此时他斗气满面,目光灼灼,一扫平时的嘻哈闲散,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动静,沉声向我道:“小乙!”
我会意地点点头,将身子一晃,瞬身赶在巨石锤砸下前把姜之月急急拉了出来,随即闪回。不料体内的真气一时耗损过大,整个人甫一落地,竟差点跌倒在地,姜之月慌忙扶住我,歉然一笑:“好吧,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缓缓截住她的话头:“这主要是邢大叔的功劳,可不是我的。”
姜之月把眼瞧了瞧那使刀之人,叹惋一声:“邢叔叔,之月不争气,又累你动用刀气!”
邢二回首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你和小乙先休息休息,这里就交给我。”
矮道人怪声问道:“你就是邢二吧,刀用得真真霸道,不过,就凭你一个人——”
邢二刮刮鼻子,笑道:“我邢二虽然蛮撞,但却不笨,这戌字子林附近本来就有好几名监守试炼的江湖同道,可以几个人完成的事情,我向来不喜欢一个人去单扛。”
矮道人冷冷道:“那又怎样!在老朽面前,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邢二语声一缓,笑着道:“别的人或者如此,但个中一个复姓慕容的人,却——”
矮道人冷冷道:“啧啧,便是慕容千城亲来又能奈——”话未说完,早有身影疾展而出,手一轻挥,一道黑色剑光平地掠起,朝矮道人疾疾撞了过去。
矮道人背负着手,将身一挫,倒步飘出三丈,沉声道:“来者是谁!”
剑光停歇处,显出一个仪态秀美,剑眉入鬓的青衣美少年来:“在下便是你所瞧不起的南朝复姓之人——慕容麟。”
矮道人似有些疑惑,还没有开口,平德和尚早走上前,附在他的耳旁悄声说了几句。
这时,又有三两个监护人打扮的人奔了过来,见到那青衣少年只身横剑站在那里,脸上不由露出好些喜色,其中一个腰插着双锏的赤脸大汉更大笑着以手加额道:“慕容家的千里驹在这里,我们哥俩几个也就看看场了呢。”
矮道人桀桀笑道:“算了,改天再和你们一帮人计较。”说着将手一指,斜斜向我:“对了,小鬼——”
慕容麟的目光也跟着矮道人的手势移了过来:“好运气不会永远罩着你的,那只小石猿,我是要定了!”随即怪啸几声,怒意尚形于色的巨石猿蓦地目光一暗,垂首缩颈着跟了过去,手里倒拖的那一个巨石锤愣是把地碾出一大道触目惊心的深痕。
“……”慕容麟沉脸疾奔出两丈,擎剑,扬手,回鞘,一大道黑色剑气破风击出,朝矮道人、平德和尚他们几个闪电般击去,骇人剑光中,我瞥见,矮道人缓缓抬起左手,怪笑着打出一个响指,一团殷红间黑的怪烟突地涌出,把他们几个团团裹住,摇晃几下,忽而凝缩成一个小点,爆出一大团刺鼻的红雾,隐见有三五琐屑粉末闪出一种骇人的暗红光。
“不好。”邢二和赤脸大汉大呼一声,齐齐奔出,双臂振处,两股疾风交互击出,将那红色粉末急急击去,将它们稀稀疏疏地吹了开去。
定神一看,地上早已不见了矮道人他们的影踪——慕容麟击出的凌厉剑气虽然快疾无匹,仍是没能击中他们。
邢二沉声道:“那个老道果然诡计多端,麻烦得很。”
赤脸大汉也道:“唔,如果不是邢兄见机得快,抢先一步击出罡风,这会儿只怕我们要吃下那‘红云砂’的好些亏,听闻它的毒性极强,稍稍沾染多半分,便要让人肌糜肤烂。”
我当时还有些嘀咕,以为赤脸大汉说了过头话,把“红云砂”说得太快厉害,偏偏只过半会儿,我就清楚地瞧见那四处飘散的“红云砂”把好一些绿意盎然的树啊草啊腐蚀得焦黄枯瘦,生意惨然——要知道,这还是被两股自衣袍猛挥而出的罡风交互冲散了大半的“红云砂”,倘若当时的反应慢了半拍,倘若被砂云溅染的是人而不是树和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