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行步匆匆,赶到试炼森林的入口处时,仍是很不幸地成了这一次森林试炼的最后一批入林者,初试不过是核实师承与出处,简单演示下自己所擅行系的基本功后,便进入一片圈定的小林地,当着三位监护人的面,联手打倒四个一丈来高的机关木人即可,这些机关木人能打能踹,还会偷放暗器和低级符文经咒——不同的系会有所调整,但难度相仿,以示公平——过去几年的苦练此刻都彰显了它们的价值,我们古月组顺利地通过了初试。
这时已有不少人由三五尊长模样的前辈陪着,或是高兴或是沮丧地出来了。他们都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试炼,战绩、表现的好坏,从他们脸上挂着的表情就可以大致判断出。
我和姜之月在森林入口闲聊没半会,邢二和田大山、田小山两兄弟已自纷乱热闹的人群中步出。
邢二一见到我就笑,笑声很响:“小乙,半年多不见,我们紫紫很是挂念你呢。”
邢二是个粗豪爽快之人,哪里想到这样的话会让此时的姜之月和我大为尴尬。这个时候的我们,离少女怀春、少年多情的年纪正渐行渐近,不偏不巧地处在不说出又怕对方不知道,欲说偏又还羞的青涩时期。
姜之月更是急出一脸娇红,忸怩半晌,将埋怨、羞赧的目光一起投向邢二:“邢叔叔,你再乱说,我,我就不理你了。”
邢二哈哈大笑着还想说些什么。
姜之月有些急了,咬着嘴唇,跺脚道:“邢叔叔,你以后都不想吃那酒糟鱼、三鲜滑鸡荷叶饭了么?”
邢二连连摆手,慌道:“紫紫,什么都使得,不让我吃那酒糟鱼、三鲜滑鸡荷叶饭,这个却万万使不得咧。”
在一片笑声中,邢二无意中制造出来的窘迫总算缓和了。
通过试炼的田大山田小山两兄弟心情大好,连平时稳重少语的田大山也脸色活泛多了,兄弟两人都瞅着我直乐呵——这也难怪,他们的联合作战本来就相当精彩,兄弟俩又同心,在这次的试炼中更倚藉彼此的有力配合、稳扎稳打,表现出色,很是被几个监护的前辈夸奖了一番。
我这时才知道,姜之月当时在紫花高树附近等了我三天,难怪她那天只出去转了小半会,便找着了鲜美的蘑菇和少有的盐树,兴许就是那几天等得太闷了,就把一个人把附近的林子都逛了一遍——这个妮子,竟然没有半句埋怨的话语,可真真不错呢。
好了,别的就不多说了,先说回正事吧。
我们古月组被分在人字林下的戌字子林里,这片林子和人字林辖下的其他几个子部并没有什么不同,里边的幻兽都是些小型幻兽,只是这戌字子林所处地段和地字林较近,中间只隔了一片常年荒置的亥字子林,遇到中型幻兽的可能性较大。
你要知道,试炼森林的试炼虽是以五年一度的形式固定下来了,但平时这一大片林子却只有边沿地带有人设防,像天字林那样子的林地,地方既广寥,猛怪又多,向来少有人前去探访——那里是巨型幻兽的聚居区,虽是数量稀少,但个个战力惊人,一只普通的巨型幻兽已是足够让一个身手出众的高手苦战半天了,假若运气不好,不幸遇上三五成群的巨型幻兽,然后,就没有然后……
幻兽本身是无形无质的,不过寄付在一些生灵身上,通过不断蚕食被寄付物的血肉而幻变出一些新的灵体,依靠寄付物和自身能力的不同,它们的灵体也纷繁复杂,有的像小犬,有的像大树,有的像猛象,形形色色,实难一一言表。
大小幻兽之间有时也弱肉强食,当然也不一定是弱肉被强食,有时也可能是刚好反过来——按《前朝旧事》“江湖卷”里的记载,试炼森林里就曾出现过好几次类似的逆袭事件——阴毒嗜杀的小幻兽群起围攻,直接啃食了十数只中型幻兽,能力大增,然后同等的小幻兽又相互倾轧啃食,个中的强者越级成长为个子小巧的高阶幻兽——高阶幻兽虽不一定比巨型幻兽强横难缠,但较之中型幻兽则又厉害不少,是个麻烦的对手。
这时节,我和姜之月也在戌字子林里找找停停了大半天,倚藉咒文和剑,封印、斩杀好一些小幻兽——我手中的这柄剑是姜之月入林后在地上捡着的,一柄三尺长的百炼精钢剑,款式普普通通,好在锋口锐利,用以劈砍击刺,表现都不错,这样的剑放在铁匠铺里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也不知是什么人落在那里的。
两人组的任务是斩杀四十只小幻兽和一只中型幻兽。小幻兽那边的任务量,已是超额完成了,这会儿,我们两个就专心探找起中型幻兽来。
前头的草丛里忽地冒出一个小土丘来,土丘先是越冒越高,突地一颤,泥土沙石刷然跌落,地上显出一只憨憨的石猿来。
我和姜之月都惊喜不已地瞧着它,因为不知道它是路过呢还是有意跟着我们,我们只是停在原地向它微笑示意。
石猿犹疑了一阵,终于还是朝我们走了过来,它走路有点像外八字脚,那厚厚的脚板愣是一下一下地向外撇着,两只大手一前一后很有规律地甩动着,估计是心里有些紧张,它的步子迈得又小又飘,这两丈多的一段路愣是给它走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
我们伸手去摸它的头,它先是把脖子一缩,好像有些紧张。后来见我们只是轻轻地摸抚它的头,并没有别的举动,脸上也就显出一些欢喜的神情听之任之了。
姜之月奇道:“张小古,这只石猿不是想和我们交朋友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出一些沉思的神情,复又瞧瞧那石猿,轻轻拉过的手,嘻嘻笑着:“猴哥,你是不是想和我认个兄弟啊?”
这时可能有人要说了,张小乙,你也太逗了吧,怎么管一只四尺半不到的小石猿叫猴哥哩?
好吧,猴哥这个称呼呢,是我一时心思灵动想到的,源自我以前在哪一卷笔记杂谈里看到的一个长故事,说是数百年前的中土世界里,曾有个高僧发下宏愿,一心一意去那西方外域寻求真正的佛法经文,以救济迷途的世人。途中倚藉异人的帮助,高僧收服了一只本领高强的神猴,然后一人一猴加上三两个别的伙伴,一同向那西方外域游历探险,最终成功取得真经造福中土的有趣故事。
那神猴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苍什么空来着,但又好像不是,总之有点儿怪,我当时也没完全记下,在里边呢,神猴的一个猪头同伴总是管它叫“猴哥”“猴哥”来着,因场面无比欢乐,故叫我印象深刻。
加上石猿寿限绵长,活个三五百年并不太成问题——前代即有某地的孙姓人家,因缘际会,收养了两只石猿,前前后后的一百多年间,换了四五辈的年轻子孙来照顾它们,终于由初代主人的玄孙一辈放养到某处莽原深林的动人故事。
这只石猿瞧着虽小,但俗谚谓“一尺石猿廿一岁”——只怕它实际岁数不小于八十呢。当然,考虑到它们的实际寿命和八十岁之间的对比,折成我们人族的年纪表述,它也不过是个石猿族的青头小子呢。
幸好,猿和猴隔得也不远,都是两只手两只脚,浑身毛茸茸的,而这只小石猿的年纪到底比我大,管它叫“猴哥”倒也贴切,有几分正理歪理呢。
当然,我的心理那般周转胡思乱想,姜之月和石猿多半是不太知道的,所以这一会她们听了我的话,脸上都挂着满满的疑惑的神情。
姜之月更像看见一个怪物似的盯着我,目光灼灼,叹道:“张小古,你人倒是不坏,就是有时爱耍嘴皮。”
我脸上一烫,便打算换一种说话的风格,但称谓什么的却仍不肯改口:“咳咳,猴哥,我们也见过几次了,算是朋友了吧?”
我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递了过去,石猿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姜之月,忽地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咧着嘴吭吭哧哧地叫了起来——它的手掌很厚很粗糙,但也很温暖。
我一脸得色,回头看姜之月,高兴得就差没有跳起来了:“紫紫,你瞧你瞧,猴哥它自己也同意了。”
姜之月一脸郁闷地盯着我和石猿,瞧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未停,石猿却哼哼嗤嗤地低声叫着,先是上前拉拉我的手,转身又拉了拉姜之月的衣袖,在那里呲牙咧嘴地左右比划,眉目里满是一种焦急紧张的神情。
我和姜之月面面相觑,心里着实不知石猿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
这时,外头的林子,忽地传来几声怪叫,叫声凄厉而又哀怨,怪瘆人的。
石猿听了整个身子一抖,急急嚷叫起来,上前又是拉又是扯的,似乎要我们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石猿族的耳目都特别的聪敏,会不会是它察觉出附近有什么潜藏的危险?”
姜之月的话也引起了我的思考。
只是,这时的思考也好,行动也好,都已有些晚了。
眼前光华一闪,三五只大犬模样的紫色幻兽不知自何处跳蹿而出,为首的一只引颈长啸一声,向左右略一顾盼,余下的三只回啸两声,各自游走开外。略一环顾,它们竟是分据了四角,结成一个相互呼应,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各自低吼着一步步向我和姜之月逼近。
石猿凄惶惶地望了我们一眼,显出些慌乱的神色,将身子就地一滚,化成一块三五尺长的卧石,再也不敢动弹。
这石猿虽也有些胆小,倒也机灵,竟是知道那紫色幻兽不太好对付。
白黄但大不足怕,黑紫虽小人头挂。
前人评论幻兽时如是说,认为黑色紫色的小幻兽较之白色黄色的大型幻兽还要厉害三分——因为黑、紫色这一类幻兽都擅长速攻战,更懂得一些心机以左右呼应,交替配合,反应稍慢一些便要陷入相当变动的局面,所以遇到成群而出的它们,得沉着观察,拿捏好了时机,再予以致命一击——一味的以快打快、以快制快在这里可行不太通。
只可惜,这些事情是我后来一步步才学会的。
当姜之月沉声喊我要沉住气别逞一时意气的时候,我早已横手持剑,向一只紫色幻兽扑了过去。
那幻兽低低地叫着,收尾沉腰,一步步向后退去。瞧那神情,似乎要把我一步步逗引过去——我虽然急着出手,心里却没热血太甚,趁此空当,突地向前蹿出丈许,手中剑光一闪,却把另一只紫色幻兽的头给削了下来,那小可怜的尸身一抖,幻化成萤火虫似的一点紫色光亮,摇摇晃晃着飞入我腰间系着的收魂袋——这袋子是在森林入口处通过初试时,由看守试炼的监护人员发给我们的,幻兽被封印或是斩杀后所显现的魂灵都会主动飞入袋内,以便出林前由相关人员进行查核。
余下的三只的紫色幻兽似乎吃了一惊,面上俱俱有些惊慌。
打铁要趁热,对手的慌张便是自己的果敢大放光彩之时,我身子一纵,森然的剑锋便又要劈向一只紫色幻兽的脖颈,突有一阵大风自背后疾卷而出——我猝不及防,顿时被甩出一丈远,翻身跳起,往后一看,竟是姜之月手持小铁扇,那扇子正半开着斜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