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奎元洞有三两处入口,总而言之,我所见到的奎元洞入口和油布里所说的并不太相仿,它并没有什么层层叠叠、堆积严实的石块,周围的地面也较干净平整,并无任何搬运痕迹。
洞很深,光线却似不弱,所以我轻轻松松地便行了百十步。
我正有些讶异洞内光线太过良好时,脚下忽一踩空,整个人都自一大道豁口掉了下去。
咚咚咚。
几块石头和我先后掉下。
人还没完全掉下时,我已听得几下坠石破水激起的咚咚声,不由暗自庆幸,幸好下面是一个暗潭——如果是硬生生的摔到地上,只怕自己运气再好,也少不得要伤筋断骨,缺个胳膊丢条腿——毕竟那豁口远在离水十多丈高的地面上。
但当我整个人都被那暗潭的水四处击撞、拍打时,我忽地很想把这暗潭换成实打实的地面。
为什么?
我也想问句为什么。
比如说,为什么这暗潭里的水可以那么刺骨那么冻人?
青龙山半腰上的那个大湖湖水已经足够的寒冻彻骨,但这暗潭里的水似乎比它还要冷冰三分,连我这样颇有寒冬游水经历的人乍一入水也觉得头痛欲裂,心跳狂飙。
我的错愕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我就又发现这暗潭里的水除了冷得离谱,劲头还特别的猛,几次三番地往来冲撞,如果不是我的水性还凑合,只怕捱不得一时半刻,便要双眼发黑一命呜呼在那暗潭中了。
尝试再三,我好不容易再次浮出水来,想找那可供歇脚的岩石,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五指难辨,哪里能看出此外的半点什么来。
潭水又太冷,再待下去,少不得要变成水底的一具躺尸。
事急从变,我猛吸一大口气,埋头潜入水中,希望能在水下碰碰运气,顺着潭水流向找出一个可能的出口。
在水下潜游,苦苦摸寻了半柱香的工夫后,我已是内息卑弱、神思恍惚,显出再捱上半刻便要气竭的一种凶象来。我正打算放弃,回到水面上换换气,这时,却瞥见离身不远的一侧潭水晃动出一种光亮。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叹途穷的我,喜出望外,奋出一身的气力游了过去。
“呼呼呼。”有惊无险,我终于呼吸到了一口久违的空气,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很快我就又陷入另一种纠结中了,原来这不是暗潭的一处水流出口,而是顶着两三丈宽大的光亮豁口、四壁满是尖锐难状之利石危岩的一处暗洞,那石壁虽没有外面暗潭的那么高,但也有个八九丈。
“啧啧,真是要命。”
我正感慨着自己的气运也不咋地,忽听得一阵扑籁籁喧腾腾的灰石落水声,抬头一望,早见离水七八丈的石壁上有块三两丈长短的斑斓巨岩似蠕蠕而动,少时便要砸落下来。
急急地吸下一大口气,我便要潜水逃离这险境——那巨岩的高耸处却突地射出两点骇人的蓝光,向我身上只轻轻一照,霎时,一种彻骨的冰冷感由头至脚蔓延而开,让人身上一阵僵硬、麻木。正讶然间,又是一阵灰石哗啦而下,跌落在这四五丈宽大的潭面上,激起大大小小的水浪。
灰石落水的余响未绝,那块奇怪的巨岩早已消失不见,我的心头没缘由地一震,突地闻着一股冲鼻无比的腥风——错愣愣地回过头,那离我只一丈来远的一侧洞壁赫然趴着一只硕大无朋的苍首斑身大守宫,一对栲栳般大小的森蓝大目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我的天啊!!”
我慌然入水,四肢齐作,向先前的那处入口游去。
兴许是惧怕寒水,那守宫并没有跟来。
还没来得及暗自庆幸,我的头却是撞着什么,生痛生痛的,伸手向前一摸一推,铮铮然,却是一层诡异的薄冰把整个入口都封住了。
这,冰是从哪里来?
我傻眼了。
水下是冰封的寒潭,水上是绝大的守宫,我直觉得命运颠簸太急太快,把我这么个小小人儿抛过来抛过去,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联想到那只巨守宫幽蓝目光一瞥时周身所生出的冷冻无力感,我顿时有种相当夸张可怖的猜测——寒潭是被巨守宫冰封的!
可恶!
我抬手把巨阙猛地抽出,仗剑上前只狠狠一刺。
剑向前刺出半尺,忽地戛然而止。我凝目细看,冰已是哑然裂成数块,但两处潭水却未有交动——原来那层薄冰之外,还层层叠叠着许多层别的薄冰。
潭水忽地一动,光影碎乱,随即传来一串低沉的踏水声,竟似有什么极重的活物在水面上奔走跳蹿。
我向上一望,顿时心冷到了极点。
那巨守宫正奔走在水面之上,神色桀骜,它以那偌大的一副身躯(或有三五百斤重)疾行在水面上却似一点也不吃力,跳蹿腾挪,动作敏捷非常。它昂首静等了一阵,似有躁意,猛地探头入水将左右水域审视了一番,嘴里发出些刺耳的嘶嘶声,两道骇人的幽蓝光柱突地自它双目射出,光之所及,三四丈深水中尺许范围的一应物体均被照显出来。
初初在水面时我还不觉得那蓝光强烈,此刻在水里窥看,四周都是只得蒙蒙的光影,只有那蓝光耀耀然如猛火如巨烛,只这一对比,更觉那幽蓝光柱较正午的热辣日光还要强盛三分。
那光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缓缓向推动着,无论照见何种可疑物体都会双光汇聚加以审视,连水底里形状稍稍古怪的枯石也要辨认一番才舍去。照这般看来,那只巨守宫竟似心思慎细,搜寻探照之间很有些深意——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
而在那蓝光探照下,这片表面平和的潭水也显出许多触目惊心的诡谲异状,我甚至看到了水底下有三两件兵刃迎光而闪,有三四具遍缠长短水草的骷髅,所着衣衫早以腐裂成条,在那水中徐徐飘动,似有莫大的冤屈怨愤要和苍天诉说。
这个暗洞里的潭面方圆不过四五丈,照那光柱的推进速度,一时半刻,那两道光便要探照到我藏身的所在。
我正暗暗焦急,忽见有道蓝光一顿,却是照见了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色长鱼,那青色长鱼刚被那蓝光探照出时尚可奋力游窜,无奈那蓝光长了眼似的一直跟住它不放,不一会便显出神疲力倦,再不能迅疾游曳,挣扎之余,不过恹恹。突地,另一道蓝光急撤而回,合汇后的蓝光暴盛,一同会聚在那青色长鱼身上,霎时将那鱼凝冻成一条冰鱼,冰鱼复又被一种神秘力量牵引,疾疾向水面浮去。
不一会,便听得一种悚然的咔咔嚓嚓的吞咽声。
我赶忙将剑回鞘,把身子展动如游鱼,向巨守宫之前探照过的那一片水域游去。因那巨守宫还在尽情吞食那条青色长鱼,我果断潜伏在那片水波之中,不时探头换气,窥看动静。
我们龙虎观虽有专门的水下闭气之术,只可惜我以往学得不精,练得还是有些松散,我甚至还一度认为水下闭气什么的实用度不高,以为入水了,能捱个一两炷香时,也就差不多了,何必在水中苦苦练那闭气苦功,憋个脸紫胸闷,走不像走跑不像跑呢。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如我曾经的师叔范希真,就可以沉沉静静地在水底奔走游曳大半天而气色不改,神采奕奕,中间更不用出水换半次气,也不用借助何种强气的经咒、丹药辅助——这虽与他身怀先天水系属性有重大关联,但对闭气之术的操练之勤理解之深运用之熟,对他那过人的水行本领也委实大有裨益。
不过片刻的工夫,吞咽声溘然而止,我忙将气力一收,整个人如一块重石般向水下沉去。
幽幽的光柱又开始闪动了,一左一右,一前一后,自刚刚停断的所在往前扫动,不过片时便照到我之前藏身的沉石附近,后行蓝光忽地一顿,似乎照见了什么,前一道蓝光急急回转,也跟着会聚了过去。
这时,我悚然地瞧见,离沉石三五尺远的地方正有一个面目狰狞的水尸半陷在水底的沙泥之中,正怔怔地瞧着那两道蓝光,那蒲扇似的一只大手里兀自托着一只泥瓶子,另一只手上,由肩至臂却缠着盘盘错错的一条锈斑粗铁链,链的末梢埋在一片沙泥之中,显出刀刃模样的斑斑一角。
假如刚刚我屏息藏身时,不小心向后退了一步两步……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扑通扑通。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四周突地变得好静好静。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得既快又不安。
我仿佛感受到了惊出的一身冷汗。
汗水流得燥动而又不安。
我很不想承认。
可这水尸不正像那块油布里所说的石室丑汉吗?
一只巨守宫就够我头痛的了。
更何况,又凭空添了一个凶暴难匹的丑汉,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
丑汉既在这里,那他的姘头,他的老相好,那个貌艳心毒的美妇也当就在左右——倘若她并没有被道义之人制服并销形化骸的话。
头皮发麻。
危机四伏。
寒潭的水很冷。
这一刻,我的心情却比它还要冷。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大困境。
身陷寒潭,进退两难的我相当沮丧。
水中的光影模糊。
出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