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杂家野史上也有记载,两百多年前,奎元洞一度是有志于修仙问道之人的修炼胜地,彼时也不兴啥宗门派别,前来修行者,不拘三个五个,这里一群,那里半队,都在洞里专心修行,前前后后的百十年间很是出了些人物,如铁佛子等人当年就曾在奎元洞闭关修行达三四十年,最终洞察造化玄妙,出脱生死,成了有名的散仙。
凡事有利则有弊,奎元洞出的人物虽不少,可惜渐也杂乱,人性的阴暗本是无从想象的黑。
鼎盛过后,奎元洞出现了令人扼腕、令人不安的上下洞之争——上洞的人把持着先辈们创造的良好条件,先是不肯轻易与下洞的人分享,渐而变本加厉,仗着技高势众,竟然把下洞的人轰然逐出奎元洞,下洞的修行者整体上的修炼水平虽比不上上洞,但也很有几个禀赋了得的人,他们挑起头来,要和上洞之人理论。
养羊百十只,肥羊一人吃。
上洞之人哪里肯依什么理论不理论,因彼时上洞的带头之人并不在洞内,遂有身份威望稍次的人出了主意,约了下洞的几个牵头之人来上洞商议,暗地里却设下许多埋伏,准备把下洞的精英人物一网打尽。
下洞的牵头人固然不凡,但等他们觉出整个谈判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时,早已成了上洞人家的刀上肉,远远无法全身而退了。居心叵测的上洞之人虽占了骗诱之利,但下洞的那几个牵头人也不是任由宰割的肉,双方混战了一场,战况剧烈,互有大损伤,只下洞的局面要更被动、紧急些。
到了后边,下洞的留守子弟们闻听得打斗声,前来营救,眼见自己所敬仰的尊长、所挚爱的兄弟一一挂了重彩,垂垂将逝,不由得个个大放悲声,红着一双眼睛,拼出一身的死力和上洞之人打了起来,刀剑、水火、血与肉,这一次的战况就远非惨淡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双方缠斗了大半日,战局渐渐给悲情与斗志迸发的下洞之人一点一点地扳了回来,只是下洞之人的希望才刚刚开始,忽地一阵山摇地晃的轰隆大响,沙石俱下,竟是洞穴突地坍塌了,只一眨眼,上洞也好、下洞也好,绝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成了突如其来沙石下的一团模糊血肉。
原来,在早先的打斗过程中——双方大肆打斗、施法火并之时,无意中似把洞内好几处的重要地脉先后震断,偏偏大家都杀红了眼,竟似全无觉察,而那奎元洞的坍塌速疾,从开始裂变到崩塌完成不过是片刻工夫——这一次上下洞之争以谈判始,以双方大打出手为续,终而酿成了奎元洞的主体洞道崩塌过半、上下洞人几乎全员葬身洞内的惊天惨剧。
惨剧过后,中土的修行者们痛定思痛,组织了人员入洞找寻幸存者。之后,考虑到整个洞体已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发生二度崩塌,遂由铁佛子等人出面把整个洞都封锁了起来,并设下云雾之术以遮掩几处洞口,以免有人误闯其中,以身涉险。
斗转星移,岁月交替,奎元洞也连同着它的辉煌、惨剧一起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当年的知情者也都成了一抷抷黄土,如铁佛子等人又早已修得大道,遨游八表,萍踪不定,不问世事久矣。
久而久之,奎元洞成了一个如有似无,如真亦假的名字。比起前贤先辈的修行之地,它更像成了一种忌讳,一种大家都避免提及的忌讳。
我的师父紫龙真人也曾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不可以去探听与奎元洞有关的一切事宜——但这些都是在我探游了奎元洞了又过了好久才发生的事情。
假如你是一个热血青少年,你无意中发现了书卷中记载过的,却被许多人说成了天方夜谭、荒谬之极的那个奎元洞竟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惊奇,很想进洞一探个究竟?
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你自然也能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我正循着石崖找寻,在锐如刀剑凶险十分的石岩间攀来爬去。
其实,我当时也就想着到那奎元洞看个明白,脑袋充血的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可能会遇到的困难。
有些幸运的是,雄山魈的本意是用紧密的藤条围裹成球来限制我的行动,以达成它要和我同归于尽的最终目标——如果它能知道,我之所以没有死,除了一部分的好运气,主要便是因了它施法结就的藤球护佑,只受了些皮肉轻伤,它一定会对它自己更加怒火中烧吧。
我从破破烂烂的藤球中出来时,瞥见雄山魈的尸身在三两丈远的水面上随波起伏,后边几阵大浪打来,它的尸身也跟着浮浮沉沉了好几下,终而消失不见。
我挣扎着游向石崖脚,正趴在一块突起的大礁石上艰难喘息,脚下的水波里忽然一阵光芒闪动,我好奇地瞧着,探身一抄,把那光芒抓在手里,却是半颗珠子,色凝如碧,抓在手中温润如玉,叫人身心舒畅。我这时也已知道,自己的经脉内息似乎出了些问题,身上虽有贴身藏放的丹药,却只能回精补气,远远无法平衡周身脉气与内息,乐得有这半颗珠子可以缓和心头悸动、血气烦躁,便把它靠胸藏了。
候着气息平稳了些,我便要寻路上那奎元洞看个究竟。
这石崖高三四百丈,自崖顶往下俯瞰,并不觉得有多么的高,但从崖脚向上看时,却显得巍峨高耸,不可言状。视线约莫到了半山腰间被层层云雾阻挠,再要往上看,无论怎么变换着角度,也绝难看出那浓白云雾之外的半点东西。
面对这样犬牙交互、砾岩桀骜的石崖,又不敢调用真气,起初那百来丈,我爬得是吃力极了,如果不是肯定自己是昏迷之前看到的“奎元洞”那几个金色亮字以及那样一尊气势雄浑的大佛,我几乎就要中途放弃了。
这一百来丈的石崖爬完,天业已大黑,我找了一处宽大的凹形石穴休息,似睡非睡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才擦亮,我便又奋起精神向上攀爬,几根自高处垂落、粗如碗口的坚韧老藤帮了我不少忙,让我相对轻松地爬了一段二三十丈长的石崖。巨大的坐佛像就在不远处,庄严神圣,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肃穆神情,阳光斜射到它的身上,显出好些耀眼且神秘的光芒。
出于一种生存的基本需要,我先攀爬到了更远处的那两株苍树附近——我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急需吃点什么,而那两株高大苍树上正好挂了些和寻常红枣一般大小的果子,颗粒饱满,红艳喜人。
稳妥靠谱的野外生存经验一度提醒我,遇到不认识的野果不要轻易采摘,更不可胡乱食用——一开始我也只是试着将那些果子嗅闻了几下,端详打量,发现那朱红果子实在太过诱人,果身之上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芬芳气息。这香气甫一入鼻,便无端地勾起我肚子里的千百条馋虫来。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摘个尝尝,忽听一阵鸟禽拍翅扑棱棱声,却是三五只红首黑身的鸟儿结伴飞下,在那枝桠间跳腾来去,一边不时挑些红透了的果子来啄食,一边还不住开口鸣叫,叽里咕噜,神情甚是雀跃。
禽犹如此,胃何以堪。
在这几只鸟儿的热情鼓励下,我试探着摘了一个,嘎嘣嘎嘣吃下。
唔,真香!
那果子入口便带出一种如蜜般的芳甜,兴许是经了三两次霜雪的,果肉之间很有些酥软,吃起来香香糯糯。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真香”是个很舒畅也很含糊的词,也许不太准确,可它们确实就是我吃下那朱红果子时的第一感受。
因为好吃,因为香糯,当然还因为我饿了,很饿。
所以,我很快就又吃下第二个,第三个……
机缘的东西谁又说得清楚呢,如我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怎么知道自己所吃的果子正是那许多修行者费尽心力苦苦找寻的八珍之一——朱果呢?这种果子强身健体,大量食用后,更可明显提升精力,向有天然强体丸之名。缺点是大量食用后,食用者会小腹饱胀,大、大便郁结……
什么叫大量?我也是弄不太懂。我只知道,前前后后,我吃了不下百来个,只那一回便吃了四十来个,是以,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里,我原本顺畅无比的大解都变得异常的不方便,解手之时,每如一个初涉音律的新手在拨拉胡琴,费尽各种心思却只得了满腹满耳的噪杂苦涩。
现在,你们能明白了吧,为什么后面的这一段百十丈石崖,我会爬得那么艰难,竟然花了整整两天的工夫才到那奎元洞了吧。这里边除了石崖峥嵘怪谲确实险恶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拜那朱果所赐——一方面,它在缓缓地强大着我的精力体力,一方面,它也在缓缓地壮大着我的小腹,说实在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背剑少年如我这样挺着一个身怀了六甲似的圆滚滚肚腹,在那些尖岩利石间攀爬,在藤条间来回晃荡的。
幸好,世间还有个词叫否极泰来。
不然,我也邂逅不到云雾下那条蜿蜒的石道了,这石道似是由前人们一刀一剑依着崖势走向劈砍开凿而出的,宽不过尺半,人置身其上,需背贴崖石,如只虫蚁般蠕蠕而行,脚下便是森森然的百丈深渊,云遮雾绕的不知藏了多少的尖石锐岩,只待等着哪个失足坠下的傻瓜蛋将他撞个肚破肠流,粉身碎骨。
我已自收敛心神,尽量不去瞧那一排排尖锐如刀剑的赫然锐岩,但有时间或要拐弯要转角,还是会瞥见些那一排排的狰狞利石,更或听得一两声响动,却是有三二石子滚落下崖,撞出一路的磕磕碰碰。这三五百步的石道,到底省力不省心,走得我是如履薄冰、紧张莫名,端的是三步一惊心,五步一失魂,如不是早已瞧出这石道上下的石崖更较之前的凶险万状,无从攀爬,我几乎便要弃下这步行艰难的石道要另寻那合用的藤条着力攀登了。
快也罢慢也罢,我就这样跌跌撞撞到了奎元洞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