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知道了吧,龙虎观的四个人中,三个都不动手堆雪人,只负责看和评论,那么,这观里最有名的堆雪人大师不是我又还能是谁呢?
这一会儿,我和慕容嫣儿的雪人已经基本堆好了,宽宽胖胖的身躯,一脸憨厚的神情。
两颗圆润的玳瑁扣子是黑亮亮的眼睛,在慕容嫣儿的坚持下,两片焦炭成了雪人的两道粗眉毛,一点薄薄的锅巴成了它宽且扁的嘴巴。
此外,我们给雪人加了一顶半破的草帽,还找了几个树丫来当它的手。还好,雪人一般是没有耳朵的。不然,谁知道慕容嫣儿能想到怎样搞怪折腾的鬼点子。
只差最后一点了。
鼻子。
合格的雪人应该有一个讨喜的鼻子。
我们跟店小二讨了一根三寸长短的胡萝卜,慕容嫣儿坚持要自己把它安放到雪人的脸上。
安好后,她围着雪人左看看右看看,冲我甜甜一笑:“怎么样,这个雪人不错吧?”
“好极了,这个雪人虽有些呆呆憨憨的,不过总算活起来了。”
慕容嫣捂着嘴直笑:“是吗?它很呆很憨吗?”
“可不是,简直呆极了。”
慕容嫣儿高兴得直拍起手:“哦哦。让我再瞧瞧——嗯哪,确实是很呆啊。”说着,回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唔,你干嘛那样子看着我啊?”
她格格地笑着,伸过手来重重地捏了捏我的脸:“因为你就像这个大雪人一样呆。”
“哎呀,别闹,嫣姐。”
好说歹说了有一阵,慕容嫣儿才停住了手,我们两个围着雪人又看了一阵。
这时,慕容嫣儿打了一个响响的喷嚏。
“怎么了?”我问。
“没事——”
慕容嫣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打出一连串的几个大喷嚏。我这猛醒过来,她急匆匆跑出来看雪时,压根就没有穿上早些时候买下的那件厚袍子。难怪,她今天的脸总是那么红扑扑的,原来是被冷的。
我伸手碰碰她的手和额头。
手很冷,像冰一样的冷。
额头却很烫,像火一样的烫。
看雪、玩雪、堆雪人,我们至少在外面呆了一个时辰。
糟了,慕容嫣儿肯定是染了风寒。
顾不上她是如何反对,我就软硬兼施把她撵回房间休息了。
慕容嫣儿急得直跳起来:“哼,我又没生病。”
我没有理她。
隔了一会,慕容嫣儿带了几分祈求的口吻说:“那我休息一下,你就让我去看看雪人。”
“不行。”
她蹙着眉头,开始哼哼唧唧:“什么都不行,我都十七岁了,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情。”
“生病的时候不算。”
她嘟起嘴,半脸恼怒地看向我:“我根本就没有生——”
可这话哈没说完,她就又打起喷嚏来。
她只好悻悻地坐在床头,脸上带了几分再明显不过的沮丧神情。
我打来半热的温水让她自己把脸洗了洗,把手暖上一暖。
这时,店小二送来了一小盆炭火。
炭火把整个房间烤得很暖。
慕容嫣儿把手急急伸到炭火前,一面烤一面喃喃道:“我的手还是好冷,先烤一下再说。”
我苦拉着脸看她。
慕容嫣儿有些不悦:“怎么,烤烤火也不行啊?你真的好啰嗦!”
“唔,你爱美吗?喜欢春葱似细嫩的手指还是胡萝卜般粗大的手指?”
她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情看着我,好像要把我整个吞下:“废话,当然是细葱似的手指,有哪个女孩子喜欢胡萝卜般粗大的手指。”
我一般抓过她的手,轻轻搓揉了起来:“那就好办多了。”
慕容嫣儿挣开了我的手,脸上飞过一片娇红,她眉头紧蹙,几乎要叫了出来:“哼,呆小子,想趁机吃我的豆腐啊?”
“我的好姐姐啊。你的手冻伤了,要搓暖和,血气流通了,将来才不会长冻疮,一下就往火里烤,暖和是暖和,但以后准要长出胡萝卜,这会儿你就先忍忍吧。”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垂下头低低道:“我我……”
“唔,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的大小姐啊,我去喊薛婆婆过来吧。”
慕容嫣儿轻轻“嗯”了一声,把一双雪白如藕的手伸了过了,红着脸道:“是我多想了,错怪了你,还是你来吧。”
薛老太过来时,慕容嫣儿已经睡着了。她和我聊些话就又回去休息了。她的样子有点奇怪,可我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只是觉得她一对眼睛里的血丝似乎有些多。
但薛老太明明就比我和慕容嫣儿休息得更早也更久。
问题出在哪儿?
还是说,到了一定年纪,人就会休息得比较差?
这一天,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绪,我始终没怎么离开慕容嫣儿的房间半步。困了就和衣躺在椅子上眯眯眼。饿了,便自房门探出半个身子向楼下喊几声,让店小二把饭菜送上来。店小二几次三番朝我挤眉弄眼,挺着大拇指,嘻嘻道:“真有你的,小爷。”
什么叫“真有你的,小爷”啊,真的是,这小二哥说的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按照这里不成文的店规,店小二和跑堂们只能把客人需要的什物送到房门口,再由客人们自己接进去,他们不能轻易进去——兴许是这店规给了店小二什么胡思乱想的空间。
唉……
这会儿,巨阙剑就搁在床前,我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兵乃凶器。
但我并不忌讳这种说法。
在江湖行走,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兵器像居家时一般安放呢,又要追求宁和气氛,又要注意摆放的位置朝向。
不,不,只这样不行。
非常的场合,非常的时刻,要用非常的手段。
有一会儿,我睡眼惺忪时,仿佛看到了一个白晃晃的影子进来了,可睁眼一看,眼前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什么也没多半个,什么也没少半个,哪有什么白晃晃或似黑乎乎的半个一个影子呢。
可眼里的余光瞥见了巨阙剑。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它好像发出了两下蓝色的光。
奇怪了。
上半夜,慕容嫣儿的烧突然加重了,整个额头摸上去都是滚烫滚烫的,她开始说起胡话来,眼角里流出好一些眼泪:“娘,娘……”
我轻轻地拍着慕容嫣儿的头,柔声劝慰道:“嫣姐儿乖,快些睡吧,没事呢,我们陪着你。”
我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却有些克制不住的跌宕起伏着。
我有过爹和娘,师父发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叫着要找我爹和我娘。可我那时的性情并不坏,又不怯生,身上也没有新的旧的伤痕——不过三五天便和师父他们混熟了。师父后来说,就凭这一点来判断,你的父母平日里对你也不坏,把你教导得像那么一回事了。
在我的记忆被封起来后,这是我头一回听到一种评价,关于我爹和我娘的。
我不知道慕容嫣儿的娘亲是怎样的?
但她一定对慕容嫣儿也不坏吧。
不然慕容嫣儿怎么会在神智不清醒时也哭着喊着惦记着她呢?
不知道我爹和娘是不是也会这样惦记着我……
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到得下半夜,慕容嫣儿的神色好多了,还出下好一些热汗,她甚至醒来过来,半支起身子吃了大半碗酽酽的热姜汤,回头跟我说了会话,才又重新躺下休息。
早上,我还半倚在椅子上打着盹。
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
我伸手揉揉。
睁开眼,却见半靠在床的慕容嫣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表情。
她的脸好红好红,就像是一个经了霜的大红苹果。
我冲她笑了笑,把手搁在她的额头上,想探探她的烧退了没。
这一回慕容嫣儿竟然没有躲闪,她出神地望着我,很乖巧地配合着我这位临时大夫。
烧已经退了。
气色如常。
“唔,没事了,慕容姑娘。”我尽量扮成一个很有经验的大夫摇头晃脑道,本来我还想捋捋胡子的,那样做或许更像。可我的胡子还没有长出,真是遗憾,我只好变捋胡子为摸鼻子了。
慕容嫣儿扑哧一声,笑了:“真臭美,哪有大夫是摸鼻子的?”
我歪着头道:“那是我张大大夫还没有出现嘛。”
慕容嫣儿瞧瞧我,又格格地笑起来:“行了行了,你真爱瞎说。”
“不过,你的伤寒明明已经退了,为什么脸上还是那么红?这倒是有点奇怪。”
慕容嫣儿赶忙扭过头去:“哼,一点都不奇怪。”
“不奇怪?那你不告诉我原因呗。”
她咬着嘴唇,半垂下头,盯着眼前的被褥:“我——我才不告诉。”
“哦,依我看,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哼,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就是我,我爱脸红。”
“哈哈。”
“笑你个头!还有——”
我好奇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啊,你欠打。”慕容嫣儿轻轻道,说着把一双粉拳轻轻捶打在我的身上。
我连忙抓住她的手:“好了,好了。”
“什么好了?不准耍赖。姐姐被气狠了,还没有打够呢。”
“好嫣姐,你身子才好,等你养足了精神再打我也不迟。”
“哈哈,我等一会就要吃下三大碗饭,等我生龙活虎了,非得好好揍你一顿不可。现在,我要美美地睡多一会。”慕容嫣儿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转身,带上门,我打算下楼去转转。
听到慕容嫣儿轻轻道:“谢谢你,呆小子。”
我微微一笑:“没事,谁让我是你弟呢?”
“嗯。”隔着一点的门缝,我瞧见她快活地眨着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