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道,速度快得骇人,真是不好对付!
尘影晃动之际,隐约听见中年大汉的卑微讨饶声:“你、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那、那天,在那座古墓里,我还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的秘密,你低、低下头来,我我……我告诉你。”
紫衣人狞笑道:“嘁,说到底你还是怕死!”
他嘴里那么说着,还是半弯着腰,侧耳靠了过去。
我暗自慨叹:“难怪师父常常告诫我,说是江湖险恶,不要轻易与人吐露心迹。那大汉是个垂死之人,其言竟也难善。”
猛听得一声豹子咆哮般的怒喝。
“****娘的敢骗我,王八蛋,直娘贼……”
那紫衣人颤颤地站着,右手捂着左耳,手边脸侧尽是殷殷的血。
中年大汉向外边吐了口什么,将手用力拍向胸口,咳出一口血,大笑道:“哈哈,我、我郭阿大,行年四十一,领着十一个相熟的弟兄做了三十几趟远门买卖,大事无成,盈、盈亏相当,临死时倒也做出件大、大买卖,把你这狗头道人的耳朵咬下了来了一只,哈哈……”
郭阿大的话声戛然而止。
慕容嫣儿倒退两步,颤声道:“他都快死了,你、你,怎么还可以那样子对他?”
我怕慕容嫣儿有失,闪身上前,一把把她拉开——那郭阿大的喉部已被咬下一大块肉,正汩汩向外流着热热的浓血,行凶的紫衣人摸了摸胡子,他的眼里跳动着奇怪的光,竟是不由自主地凑前喝起那人血来,其状如癫似狂,奸邪非常。
停了一会,地上掠起两道剑光,一大一小,同向紫衣人刺去,先头一道是我击出的,另一道则是高个子。
紫衣人往前一个翻身,凌空转了几下,自鼻子喷出两股血雾来。
重重血雾之中,隐见紫衣人张大了嘴,竟似在吸食那些四散的血气。
他那长且稀疏的须发、一身的紫色道服早已血迹斑斑。
残阳如血。
紫衣人圆瞪着一双赤红的眼,身上满是点点殷红,如鬼如魔。
我背上的衣服贴得紧紧的,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因跑动打斗而生的热汗,哪些是因为眼前这诡异恶心疯癫的老道而生的冷汗。
有那么一会,紫衣人不说话,我们也没有说话,只是彼此打量着对方,好像才认识对方,又好像一点都不认识对方。
终于,司徒南挺剑向前两步,凛然道:“归伯劳,你真是我们南朝的耻辱!”
紫衣人咧嘴一笑:“司徒南,你果然有见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归伯劳的?”
司徒南凝视着他,道:“因为你每三四次笑中必有一次情不自禁的摸胡子,乔装术尽可以改变你的容颜,约束你的举动,却不一定能改变你平时的小习惯——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眼熟,想过六七个可能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是你。”
“啊,归伯劳归大侠不是一个有为道人吗,怎么做下这样的恶劣勾当?”我和慕容嫣儿都吃了一惊,因为归伯劳中年入道前,就颇有声名于江湖,做了道士后,更以其努力和禀赋进展迅速,成为南朝数得上的一个道家人物。
司徒南恨恨地说:“他已经变了,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受人尊敬的归大侠了。”
归伯劳只是笑笑:“嘿嘿,你们知道么,走正道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到达的境界,走邪门走歪道,三年两年就可以实现了。再说,有多少人满嘴的道德仁慈,内心却龌蹉阴暗,丑陋不堪。我归伯当则不同,做善人时,我就大公无私,不计私仇……”
他把一双赤红的眼往司徒南、我和慕容嫣儿先后扫来,嘴角扯出一点阴冷的笑意:“做恶人时,我就穷凶极恶,赶尽杀绝,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司徒南长剑疾刺而出,沉声道:“好一句,赶尽杀绝,穷凶极恶,这就是你当初杀了你的义弟、我的伯父的原因吧!”
归伯劳将身形一错,轻轻躲过那几剑,神情一愣:“你在说什么?我自小和我胞兄归辛树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哪来别的什么兄弟义弟!”
慕容嫣儿轻叱一声,探手自长靴摸出两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倒提着也飞身助阵:“我们一起上吧,那些行尸已经过来了,迟一点我们就走不开了。”
我向四周望去,西侧果然有一群行尸正在踽踽行来,密密麻麻的,数量或在一百只以上。小公化成的那只金色大鸟在左冲右突,燃起一圈一圈的猛烈火炎,吃那猛火一烧,尸群走势顿缓,迟疑一阵,忽又你推我搡地跌跌撞撞地过来了,有好一些都跌到火里,呜哩哇啦地叫着,眼见化成了一个个火人在地上嘶叫爬滚。
司徒南沉默了好一会,才接口道:“我的伯父叫司徒寅,你别告诉我不认识他!”
归伯劳显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忽地眼睛一亮,大嚷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首领已经告诉过我,就是司徒寅这个恶棍、这个奸人——杀掉我的妻儿的!”
他忽地狂性大发,竟连那逼人的剑光锋芒也不避,直向司徒南等冲了过去,他的步法诡异,左摇右晃之间,径自闪过了司徒南、慕容嫣儿的合力攻击,跟着左脚重重踢出,慕容嫣儿虽加意躲闪,还是让被强大的罡风激得飞了出去,她连使了几个翻跳,才稳住身形。
我暗想:西边有小公,以它的熊熊烈炎,想要防住并不十分困难。但东首和南边却也有为数不少的行尸聚拢过来,那些尸群大得离谱,一眼几乎望不到边,如果是三人合力来对付,或者不是太难的事。
但眼前,需有人去把它们牵制住,情况才算稳妥些。
不然,前有归伯劳凶神恶鬼似的猛打一气,后有行尸不时蹿出来纠缠,我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要被活活拖死。
这样一念想,我忙急急闪到慕容嫣儿身侧,把身上可用的符纸一并给了她,在我们这三人中,她或许是最适合牵制尸群的——你也许要问,除开了身法,这符文什么的是要逼着她现学现用,风险不会很大吗?
其实不然,我们这个时代,因为所处环境的特殊性,符文经咒早已不是僧道巫神、善男信女的专属之物了。为了自保,为了更好一点地活下去,连普通人家都已学会念些简单咒语,烧点针对的驱邪符文——慕容嫣儿出身武林世家,更在江湖上独自闯荡好些时日,又怎么会一点都不晓得使用符文经咒呢?
是以,我只把其中少见的那几个符文和慕容嫣儿交待了一下,一拧腰又闪了回来。
恶斗仍在继续。
归伯劳的腰身一错,反手一掌切向司徒南的脖颈,司徒南偏头侧身闪过,向后疾退四五步,左手捏个剑指,右手里长剑一抖,顷刻间便回刺了七八剑。
归伯劳冷笑着躲过,把袖子一捋,露出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提气大喝一声,上面的青筋应声根根暴起,竟似凝聚了许多的真气。他屈指成爪,挥抓如风,如头发怒的野兽般凶狠地往司徒南扑了过去。
我忙足下一点,将长剑尽数刺出,归伯劳竟连身子也没有回转过来,只是将宽大的长袖向后一甩,一阵疾风呼啸而出,将我刺出的六剑剑力堪堪抵消,他仍是身法不乱,双爪一上一下,忽左忽右向司徒南狠辣抓去。
司徒南双手紧握长剑,猛喝一声,尽力向前一刺,但见剑身上寒光一闪,霎时便有一大股瘆人的蓝色剑气如狂电般朝归伯劳的胸口处奔冲射去。
归伯劳的须发乱舞如草,目中精光满满,额头上更暴出条条青筋,俨然是将全身的真气提起,他猛地将双爪往前狠狠一拍,竟然硬生生地把那光夹住,但见那蓝色剑气时消时长,呼呼作响,两人一时竟僵持住了。
我以剑尖抵地,借势旋转起来,手里早已往剑里灌注“火龙爪”之力,将大半的气力集中于剑身尽力向归伯劳劈去。
厉剑刺出,我此前已酝酿多时,巨阙里的剑灵也在呼应,这一剑夹带着火焰、电光,破风而至,早已不同于平时的猛烈一击。
我满以为这一剑能给归伯劳相当的创伤。
不料,他身上忽地闪出百十道耀眼的金色光芒,让人双目为之一炫,这时,剑尖才堪堪碰到他的左肩。
归伯劳的人就站在那里,手仍没有动,可我的剑硬是砍不下去!我大喝一声,展动双臂,又是一剑砍下,不料,他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动。
蓦地,一道白光飞出,狠狠缠住我的脖颈——却是那柄惹人烦的铁拂尘,不知什么时候已偷偷自他袖中溜了出来。
司徒南的蓝色剑气本已渐渐暗淡下去,眉眼间更有豆大的汗珠不时滚下,连着脸上的布条也为汗水所侵浸,渐渐有些松动,隐约可辨部分的脸庞。
僵持到了这一刻,司徒南气力耗损得并不少,但他剑眉一掀,竟自生出一股新力,那长剑上的剑光暴涨,紧跟着,他的身遭突地升起缕缕水汽。
我受到他的鼓舞,也挣扎着剑上使劲,将身上的真气一分一分地增了上去。
剑灵那边终于也有了新的动静——巨阙上一时电光大盛,哔哔啵啵,径自向归伯劳跳蹿而去。
归伯劳身形半晃,怒道:“混账东西,你们为什么还不放手!想同归于尽么!”
司徒南静静道:“司徒家从来只有战死的鬼,只这种程度就放手和当逃兵有什么分别!”